公西伸剑眉微蹙，目光如炬，将这疑问掷出，声若洪钟，端的是一派武将的威严做派。
邓嘉年与范子轩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惶惑之色，嚅动着嘴唇，却如鲠在喉，半晌吐不出一字。
慌乱间，几乎是本能驱使，二人齐齐躬身，异口同声道：“将军好。”
公西伸浓眉拧得更紧，目光在二人身上反复梭巡，只觉这两张面孔陌生至极，脑海中翻遍军中名册，竟寻不出半分有关二人的印象。
连隶属哪支队伍、归谁人管束都毫无头绪。
恰在此时，一人匆匆上前，拱手禀道：“将军，他们是我麾下的。”
公西伸顺势转头，瞧见来人，眉头依旧未解，暗忖又是个眼熟却不熟稔之人，心下犯起踌躇。
未等他言语，一道沉稳嗓音自身后响起：“将军，他们皆是我麾下士卒。”
公西伸目光一凛，喃喃低语：“贝良策？”
话语中满是讶异，虽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仿若静水中投下巨石，涟漪四散，周遭众人皆听得真切，“怎的偏是你的人？”
柳盛和站在一旁，面皮滚烫，只觉尴尬之意如潮水漫上心头，几近无地自容；贝良策亦是满脸窘迫，脖颈都泛起微红。
贝良策硬着头皮，试探着轻唤一声：“将军。”
公西伸仿若未闻，仿若一阵风拂过，自顾自掸了掸衣角，抬步朝着贝良策径直走去，步履匆匆，那姿态倒似有意避开柳盛和，免得这尴尬之火愈烧愈烈。
可世事偏这般不巧，公西伸字字句句皆稳稳落入柳盛和耳中。
贝良策敏锐察觉柳盛和面色不佳，眉心隐有阴霾，对公西伸的问话，便只勉强挤出一丝淡笑，未敢多言，权当是无声的回应。
公西伸见他这般缄默，眉头皱得更深，脚下一转，须臾间又回到柳盛和面前。
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话只问了半截：“不知丞相大人此番……”
余下之意，尽在那未出口的半截话中，不言而喻，是要柳盛和亲口道明来意。
柳盛和神色未改，从容掸了掸衣袖，坦然笑道：“我此番前来，实则是有事想劳烦各位将军援手相助，只因这桩事颇为特殊，所以……”
话至中途，公西伸眸光一闪，似是心急如焚，上前一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生生将柳盛和后半截话截断。
刹那间，柳盛和余下的言语皆被噎在喉间，只剩公西伸一连串急切的问询。
“特殊之事？却不知是何等特殊之事？”
公西伸眸光闪烁，满脸热忱，一把攥住柳盛和的衣袖，那急切模样仿佛生怕迟了一瞬便误了大事，口中连声道。
“哟，既是特殊之事，想必干系重大！丞相大人，此地人多眼杂，不宜详谈，莫要耽搁，快快随我进主殿细论，走走走！”
言罢，扯着柳盛和便大步流星朝主殿方向而去，衣袂烈烈生风。
身后众人鱼贯相随，脚步声纷杂错落。
柳盛和脚步趔趄，稍显狼狈，无奈摆手道：“公将军，且慢！其实在外头说也并无大碍，诸事简明，无需这般郑重……”
可公西伸仿若未闻，手上劲道不减，执意将人往殿内引。
柳盛和见状，暗叹一声，知晓拗他不过，便不再言语，任由其拉扯前行。
入得主殿，公西伸双手一拱，施了一礼，旋即目光灼灼望向柳盛和，满是期待：“丞相大人，眼下四下静谧，再无旁的干扰，您大可直言，究竟是何特殊事宜？”
话音刚落，身后几个年轻小兵没憋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口。
公西伸眸色骤冷，如寒星乍现，一个凌厉眼刀扫过去，那几人瞬间脖颈一缩，脸色煞白，噤若寒蝉，身子都微微发抖。
待见众人皆敛起神色，恢复往昔肃穆严谨之态，公西伸才满意颔首，转头温言问道：“丞相大人，现下能说了吧。”
哪料话音刚落，又有几人肩头耸动，嘴角抽搐，憋得辛苦，把一张脸涨得猪肝般通红，却愣是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柳盛和轻咳一声，敛容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如今着手调查一桩要事，眼下局势微妙，需得给麾下众人备上一份‘退玉龙军’的公章。”
见公西伸面露惊诧，柳盛和赶忙补充，“将军莫慌，此公章乃是权宜之计，做做样子罢了，他们实质上依旧归属玉龙军麾下，不过是此番行事离不开这公章凭证。”
公西伸听闻，浓眉紧蹙，手抚下颌，思忖片刻，沉声道：“退玉龙军的公章，倒也不是不能办……只是，用印需严谨，他们本人得亲自过来领取，也好当面核验身份，以防有差池。”
公西伸抱拳一揖，朗声道：“承蒙柳公信赖，此事于某而言，义不容辞。”
柳盛和见他应允得这般利落，心下稍宽，也不再犹疑，拱手还礼后正色道：“既如此，诸事皆宜，只是那二人的章子，还需即刻加盖，方可周全。”
其话音方落，贝良策眉间一蹙，心觉有异，眸光微闪间，不动声色朝身旁亲信递去一个凌厉眼色，旋即趁着众人皆聚焦于前、未及旁顾之时，悄然抽身，如一抹幽影般退至室外。
彼时，邓嘉年与范子轩二人，正垂手恭立在柳盛和身后，身姿笔挺，宛若松柏。
贝良策手下行事素以机警著称，脚下步履匆匆却无声，须臾便潜至二人身后。
他舌尖轻点，发出一记唯有玉龙军将士方能会意的暗哨，哨声幽微，仿若夜枭低鸣。
邓嘉年、范子轩闻之，耳廓一动，默契回首，眼神交汇间，皆瞧见了贝良策冷峻面容。
这细微动静，自是也落进了柳盛和眼底，他心下暗忖：何人竟能这般轻巧地唤走此二人？
可转念一想，这二人本就是人家麾下亲随，许是有军机要务相商，或是细节不明需即刻厘清，便也未再多究。
“丞相大人，您这是瞧向何处？”
公西伸疑惑问道。柳盛和回神，神色如常，拂袖笑道：“无妨，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将军但说无妨。”
公西伸豪爽一笑，抱拳道：“既如此，某也不兜圈子，这章子，现下便能办妥。”
柳盛和微微颔首，赞道：“公将军果真是爽快豪杰，如此甚好。”
二人言谈间，贝良策已在门外负手而立，寒风拂过袍角，猎猎作响，更添几分威严冷肃。
待邓嘉年、范子轩快步出门，他剑眉倒竖，目光如炬，直直盯来。
二人见状，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当即屈膝跪地，齐声道：“将军！”
跟在身后的人见此阵仗，面露惶然，踌躇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垂首屏息，静待吩咐。
贝良策眉心紧蹙，舌尖下意识抵住后槽牙，狠狠碾了碾，看向眼前二人，无端涌起一股躁意，仿若周身有烈烈心火灼烧。
他强抑不耐，沉声道：“但凡出任务，尤其与柳相这般人物同行，务必遴选出一位干练卓异者司职调度，所到之处，军纪如山，不容有失！这话，我该是早就讲过吧？”
言罢，范子轩缩了缩脖颈，嚅动嘴唇，怯生生开口：“将……将军，咱们自是有管理者的，只是今日，实有些变故。”
话至后半截，范子轩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贝良策脸色瞬间阴沉如渊，眉峰仿若两把利刃倒竖而起，眸中寒芒暴射，恰似冬夜冰锥，直直钉向邓嘉年与范子轩，厉声喝道；“何人？”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裹挟着森寒威压，周遭空气仿若都被冻凝，身后之人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蹿升，腿肚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邓嘉年上前一步，拱手回道：“是郭淮与段兴旺二人，将军。”
贝良策面色骤沉，仿若墨云压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股森寒威压直透而出，身后人腿肚子一哆嗦，跟着簌簌颤栗。
“缘何是两人？”贝良策咬字极重，目光如刀。
邓嘉年垂首再答：“回将军，本该郭淮独任，可段兴旺毛遂自荐，故而……”
贝良策身形陡然一僵，周身气息仿若化为实质的黑色浪潮，汹涌翻卷着朝四周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