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符大慢悠悠挪至一旁，寻了块干净地界稳稳站定，看那架势，摆明了是不打算挪窝了。
范子轩与邓嘉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瞧出几分无奈来，对此番情形实在无计可施，只得由着符大继续杵在这儿。
二人转念一想，唯恐稍后再有旁人如符大这般贸然闯入、横生枝节，当下心照不宣，索性拉开话匣子聊将起来。
邓嘉年率先打破沉默，挠了挠头，略有些拘谨地问道：“我记得你家院里好似有树来着，是何品种？可会开花？”
范子轩先是一愣，旋即哂笑一声，伸出手指戳了戳邓嘉年额头，嗔怪道：“开花？柳树哪会开花哟！你这人，怎的这般没常识。”
邓嘉年面上一红，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两声：“原是这般么，我竟不知柳树无花，不过你家那树，模样着实雅致。只是……”
话说到此处，邓嘉年声音陡然压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警惕地朝四下张望一番，仿若即将吐露什么惊天机密。
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成功勾起了一旁符大的好奇心。
符大按捺不住，凑近几步，高声问道：“你俩嘀咕啥呢？什么柳树不柳树的？”
邓嘉年仿若未闻，压根不理会他，反倒倾身向前，凑近范子轩耳畔，压着嗓子悄声道。
“你可晓得，在玄学门道里，家中庭院万万不可植柳。这柳树啊，阴气颇重，传言极易招惹邪祟，乃不祥之物呐。”
范子轩闻罢，面色骤凝，犹如误食涩果、腹中梗塞一般，满是郁悒之色。
未及邓嘉年走远，他疾步向前，伸手一把攥住邓嘉年衣角，压低声线回道。
“莫要再去瞧那些怪力乱神之事，我家中阳气充盈，料想区区几个孤魂野鬼，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邓嘉年睨他这副油盐不进、执拗非常的模样，心下暗忖，旋即佯装焦急之态，挑眉蹙额道。
“你家中又无那降妖除魔的道士镇场，再者说，有些恶鬼怨念极深、手段诡谲，岂是寻常阴气阳气便能抵挡？”
范子轩无奈地长叹一声，眉间尽是不耐，缓声道：“照你这般说辞，我岂不是毫无活路可寻？整日价净听你念叨这些，也不知你那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荒诞念想。”
言至此处，他眸光轻移，略带嗔意地朝邓嘉年翻了一记白眼，继而振振有词：“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又说‘白天不做亏心事，晚上不怕鬼敲门’，我自问行事磊落、无愧于心，何惧之有？”
邓嘉年见范子轩心意已决，言辞凿凿，便歇了继续规劝的心思。
二人旋即整了衣衫，回归原先所立之处。
正值此时，柳盛和已收拾妥当，款步出门。
抬眸一望，见三人模样各异，两个伫立原地、一个屈膝下蹲，仿若木雕泥塑般愣在那儿，不明就里。
“丞相大人。”
符大率先瞧见柳盛和身影，即刻直起身躯，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邓嘉年与范子轩见状，也赶忙整肃仪态，齐声高呼：“丞相大人。”
柳盛和神色淡淡，对此番行礼并未过多在意，只把目光投向邓嘉年与范子轩，轻声吐出一字：“走。”
二人不敢耽搁，齐声应道：“是。”
随即紧随柳盛和身后，一同迈出门槛。符大本欲开口探问情形，奈何几人行色匆匆，柳盛和更是目不斜视、步履如飞，未予他分毫留意。
符大见状，把嘴边话语默默咽下，心下暗忖，只待几人离去，再做计较。
“丞相大人现下何在？”
军部之中，葛君晨曦乍现，便心焦如焚，决意再往宰相府走上一遭。
身旁何祈雨微微躬身，轻声应道：“丞相大人这会儿估摸还在府邸吧，晨曦初露，料想不会外出，只是此刻贸然前去，怕有些唐突了……”
葛君眉头一蹙，舌尖轻啧，满脸不耐之色，“哼，实该昨日便去的！瞧瞧眼下这乱局，真叫人窝火，成何体统！”
说着，手中攥着的公文纸“啪”地一声摔在桌面，簌簌作响。
何祈雨目光轻瞥，旋即移开，仿若未见，心中暗自叫苦。
葛君兀自嘟囔：“那厮也忒放肆了，连丞相大人的话都敢当耳旁风！听闻丞相昨夜亲赴检察院督办诸事，这般要事竟还办得拖泥带水，我若再坐视不管，怎对得起丞相重托！”
何祈雨垂首，双唇微抿，一时也寻不出妥帖言辞来劝慰。
“唉……”
葛君长叹，满心怅惘。
想当年初入官场，不过任些微末小职，行事便诸多掣肘；如今熬成了尚书，却依旧被人拿捏，动辄缚手缚脚。
尤为可气的是，那掣肘之人竟与他平起平坐，同为朝堂重臣。
马车辘辘前行，车内半晌无声。
柳盛和终是耐不住这死寂，率先打破沉默：“方才瞧见诸位与那谁一道站着，是有何事相商？”
语毕，车内却依旧无人搭话。
柳盛和顿觉面皮发烫，尴尬之意涌上心头，忙佯装无事，抬手将车帘撩开一角，望向窗外街景，借此掩饰窘态。
坐在一侧的邓嘉年与范子轩，身子却微微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他俩暗自揣测柳盛和此话深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只能屏息凝神，噤若寒蝉。
马车辚辚，如奔雷掣电，须臾便至玉龙军的营帐辕门之外。
此时，公西伸正身披甲胄，腰悬利刃，领着一干手下，沿着营防有条不紊地巡察。
“将军，快看！”
身旁一名士卒，百无聊赖地耷拉着眼皮，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石子，蓦地里瞧见远处官道上腾起的滚滚烟尘，顿觉异样，忙扯着公西伸的衣角，抬手指向来路，“不知哪来的马车，正朝咱这儿徐徐驶来呢！”
公西伸浓眉一挑，顺着士卒所指，抬眸望去。
日光洒落，那马车仿若裹在金纱之中，看不真切车内究竟何人。
只因柳盛和昨日出行乘马，这守卫即便瞧清驾车之人面容，也揣测不出车里贵客身份。
公西伸目光紧锁那马车良久，眸中微光一闪，沉声道：“是柳相来了。”
言罢，长腿一迈，大步流星迎上前去。待终庄稳稳勒住缰绳，马车停驻，柳盛和一袭素锦官袍，仪态闲雅，从容步出车厢。
公西伸双手抱拳，行了个利落军礼，朗声道：“丞相大人，今儿个怎的又大驾光临？但凡有需末将配合之处，您尽管开口。”
言辞恳切，不见丝毫见外之意，倒让柳盛和微微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柳盛和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拱手打趣道：“哪里的话，堂堂将军镇守要营，怎敢劳烦您为我等琐事奔波。”
公西伸闻言，唇畔逸出两声轻笑，目光坦然迎上，不卑不亢回道：“丞相说笑了，这军中诸事，我整日料理，些许小事，自然是我出手更为便利，您又何须客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满是同僚间熟稔的调侃打趣。
全然未曾顾及车内邓嘉年与范子轩二人。虽说隔了车帘，距离稍远，可公西伸声若洪钟，字字句句皆清晰入耳。
邓嘉年面色踌躇，扯了扯范子轩衣角，小声试探：“下去否？”
范子轩略一思忖，轻点了点头。二人悄声商议定了，便结伴猫腰下了马车。
脚刚落地，抬眸间，正巧撞入公西伸探询的目光。公西伸剑眉一皱，出声问道：“你们，这是何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