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旺神色平静,不见愠怒,唯有眼眸深处凝着一抹洞悉世事的清冷,他从容抬眸,视线徐徐掠过众人面庞。
继而微微仰头,轻捋衣袖,缓声而言:“确然如此。若诸君一意认定,非郭淮不可担此要务,那吾自不便多言,唯有缄默罢了。诸君所思所虑,料想亦囿于眼前诸事,既已如此,吾复何辩?”
只见那人满脸涨红,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双目圆睁,满是愤懑与不屑,手指用力戳向空中,似要戳破眼前这层令他气恼的“迷障”,扯着嗓子高声道:“君且止此吹嘘之语,可好?如今之势,舍郭淮之外,汝尚能求诸何人?难不成,欲倚仗汝那亲戚?”
说罢,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起伏。
“吾犹记往昔,汝初入军部之时,恰似借由诸多关节、多方营谋,方得跻身其间。彼时,于吾等面前,又是如何言辞粉饰、巧言辩解的,当不会这么快便抛诸脑后了吧?”
言至此处,他眉头紧皱,向前逼近两步,周身散发着逼人的质问气场,双手抱于胸前,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似要将其心底隐秘的过往全都灼烧出来。
“且看郭淮,其性坚毅,才略卓异,离了任何人,皆可稳立潮头,独当一面。往昔岁月,除却汝曾蓄意设障、横加阻拦,何曾见他主动开口索要过些许助力?”
边说,边大幅度地挥动手臂,情绪愈发激昂,下巴微微扬起,满是对郭淮的赞赏、对眼前之人的鄙夷。
“再观汝自身,仿若离了旁人扶持,便如那菟丝附木,失了依傍,寸步难行。这般情状,难道还指望吾等对你赞誉有加、谬赞几句么?实是可笑至极!”
最后几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字铿锵,尾音落下,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内心的轻蔑与厌弃。
伊树神色一凛,眉峰微蹙,抬手摆了摆,沉声道:“诸人噤声,且待郭淮归返,再作计议。”
言罢,其目光于众人面庞上一一扫过,冷峻之意尽显,不容置疑。彼时,提及段兴旺,伊树心底隐有嫌恶之意,自是不愿多费唇舌、与之交接,神色间便流露出几分冷淡疏离来。
段兴旺见状,亦无甚热络之态,嘴角轻撇,哼了一声,寻着一处空旷之地,拂了拂衣袂,便径自席地而坐。
只见他单手撑着下颌,眉眼间满是倦怠无聊,眸光低垂,数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来,一颗、两颗、三颗……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借此排遣这冗长无趣的时光。
未几,有三五人相携踱步而来,见段兴旺身旁尚有闲地,也不拘谨,悄然围坐于其侧,或抱膝静思,或侧目观望,一时无言,唯余周遭微风轻拂、衣袂簌簌之音。
段兴旺闻那言语,恰似热油浇心,顿时面红耳赤,眉峰高高耸起,拧作一团,眼中怒火灼灼,几欲喷薄而出,腮帮亦因盛怒而鼓胀,恰似含雷待发之势。
恰于此时,一人缓声劝道:“段兴旺,你且息怒,彼等这般反应,亦属寻常。只是,此事你欲作何处置?”
段兴旺闻之,周身戾气仿若凝冻一瞬,旋即缓缓转头,目含余愠睨向那人,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抱拳略施一礼,沉声道。
“承蒙相劝,感恩于心。处置之法,唯看郭淮耳。若其决计离去,吾自当躬身致歉,以弥前嫌;若其尚留此间,吾便依势相机而动,再作筹谋。郭淮岂会与吾长久陌路、缄口不宣?此断无可能之事。”
言罢,昂首望空,目光幽远,似于苍穹觅那破局之径,然眉间隐忧,恰似墨云蔽日,久久不散。
旁侧数人,本皆缄默,侧耳谛听,此刻相视颔首,觉所言确有几分道理。然念及郭淮已往柳盛和处去了,其去留恰似雾中花影,实难揣度。
中有一人,面露踌躇之色,踌躇再三,方近前两步,拱手问询:“敢问阁下,欲以何言与郭淮相叙?观眼下你二人之势,仿若绷紧弓弦,触之即发,吾恐言语稍出,便致纷争呐。”
段兴旺恰似遭霜打的秋叶,刹那间没了气焰,双肩耷垂,眉结愈紧,眼角细纹仿若沟壑纵横,尽是愁绪。
他抬手轻抚额角,长吁短叹,神色满是无奈与怅惘:“吾实未料到,郭淮竟对此事耿耿于怀。往昔所为,不过随性一二,图一时快语,孰料其竟拂袖而去。”
言至此处,段兴旺忆起郭淮那句言语,顿时面皮涨紫,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跳,恰似怒目金刚。
他恨恨拂袖,切齿而言:“哼,众人皆赞郭淮之才,其却言自身担责最轻,此非暗讽于吾,又是何为?吾反侧思量,终是意难平,此心坎,着实难逾呐。”
言毕,负手而立,神色冷峻,周遭唯余微风轻拂,衣袂瑟瑟,恰似为此僵局添一抹萧索之意。
段兴旺眉梢一挑,嘴角撇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手中随意拨弄着地上石子,懒散应道:“罢了,随它去吧,爱怎般便怎般。”
言罢,便重又垂眸,专注于那几粒石子,似尘世纷扰皆与己无关。
且看郭淮这边,踏入门槛,抬眸便见柳盛和静坐在书桌之前,身姿凝然,如渊渟岳峙,未曾挪动分毫。
郭淮见状,心下踌躇,本不欲搅扰大人清思,可念及与段兴旺那棘手矛盾,若迁延不处,恰似厝火积薪,后患无穷,断非自身所能承荷。
心一横,遂整肃衣冠,大步向前,撩袍跪地,行礼拜见,恭谨言道:“丞相大人,下官冒昧,恳请大人恩准一事。下官与段兴旺龃龉频生,致诸事有碍。望大人慈悲为怀,做主重新擘画人员划分,使段兴旺亦感公平允当,如此方能保后续诸事顺遂无阻,平稳推进呐。”
柳盛和神色淡然,手轻抚桌案,微颔首,缓声道:“嗯,既你觉有调整之必要,那便依你所言调整便是。然此事,吾望你等能于内部先行通融、化解。毕竟,吾至今尚不明就里,非是么?吾若贸然此时插手裁定,变更安排,岂不是易令本就存隙之事,愈发偏离公正,致不平更甚呐。”
言罢,目光平和,望向郭淮,静候其回应。
郭淮闻此,心下骤起波澜,犹如舟行骇浪,原本笃定之念,一时摇摆不定,神色间满是犹疑,垂首陷入沉思,眉头紧蹙,似于方寸心间权衡利弊、斟酌万千。
柳盛和见他这般情状,亦不催促,只安然端坐,神色从容,以静候其审慎思量,仿若这一室静谧,便是给予抉择的宽厚余裕。
良久,郭淮抱拳,欠身再拜,启唇言道:“丞相大人,下官思忖,段兴旺实难与下官协同共事。下官亦深知大人新官上任,故不愿以繁文缛节、隐晦言辞相绕,恐说了,反坏了事,失了本真呐。”
柳盛和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轻笑出声,声若碎玉:“变了味。群体共处,欲求毫无龃龉,仿若水中捞月,断无可能呐。除非频频易其所处之位,疲于奔命,方可暂息纷争。吾虽不明你与段兴旺纠葛几何,然于此事,你现下能为者,唯有一‘忍’字罢了。”
郭淮闻此,双唇微张,欲语还休,一时竟如鲠在喉,不知如何作答。
“吾亦知晓,这于你而言,实为难事。然你且细思,若为此事大动干戈,闹得沸反盈天,倒不如起初便抽身而退,尚可留几分体面于彼此。但你二人皆吾倚重之人,缺了谁,于这计划皆是折损臂膀,故而忍,方为上策,不是么?”
柳盛和目光诚挚,直视郭淮,语重心长。
郭淮心下踌躇,抱拳问询:“丞相大人,可若他不听吾指挥,彼时又当如何应对?”
柳盛和正握笔欲书,闻言手顿于半空,须臾,续道:“郭淮,此事暂且按下。吾且问你,对此事,你欲成之心,热切几何?”
言罢,搁笔抬眸,细细打量郭淮,目光锐利如隼,恰似猎手审视猎物,不放过分毫神色变化。
郭淮坦然迎上那目光,昂首对视,不卑不亢:“若能玉成其事,自是求之不得,此心热忱,毋庸置疑。然若与这般状况相争,成败便犹未可知了。”
柳盛和嘴角轻扬,似笑非笑:“你这般直言,不惧吾怪罪么?”
郭淮神色笃定,抱拳躬身:“丞相大人若有怪罪之意,便不会开诚布公,畅所欲言了。属下赤诚以待,唯望大人亦能明鉴属下拳拳之心呐。”
此番将“下官”换作“属下”,其表忠心、求倚重之意,昭然若揭。
柳盛和凝视着郭淮,目中映出那藏不住的勃勃野心,一时竟愣神,咂摸不透此人品性,思忖良久才开口。
“你既无惧吾怪罪,却又对段兴旺严防死守。实言讲,吾倒有些看不透你了。按理说,若精诚协作,效率定能拔升,于你而言,亦是裨益无穷之事,缘何反倒……”
话至此处,柳盛和戛然而止,留个话头,静等郭淮袒露心迹。郭淮垂首默思片刻,旋即抱拳回道。
“丞相大人,属下以为,段兴旺其人,不配与属下并驾齐驱。即便当下能耐看似不分伯仲,属下这念头亦难更改,望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