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磨坊除了卖苦力的尸工外,尚有不少打杂的活人公仆负责维持工坊的日常运作。
这些人都是出自临河崔家一脉,少有的外人也都承情于崔氏宗族,心中的归属感自是强烈。
听闻丙号院出事,一帮人便围在院门处,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进门的赶尸匠。
人多靠气势,宗族之所以强盛,靠的就是这股子凝聚力。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眼前这架势,倘若眼前的赶尸匠敢有半点糊弄,少不得就要吃上一番苦头!
来到丙号院,当看到整整齐齐被摆成一排的尸体后,身穿缎面藏青道衣的柳有道立时皱起了眉头。
“可算是把柳先生请来了!”崔管事笑呵呵迎上前。
问过早饭,客套几句后,崔管事步入正题。
“这些都是从先生处购置来的新货,如今平白无故出了问题,还要请先生给个说法......”
“当然,也不是我崔氏工坊为难先生,实在是小本生意,担待不起。”
柳有道年纪在五十上下,身形高而枯瘦,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老狐狸特有的阴鸷。
目光扫过丙号院的僵尸,柳有道什么话也没说,取下腰间系着的控尸铃,就开始摇铃念咒。
“老雀化蛤,御极九尸,伏土之躯,赴吾驱使,疾速显化,施威见形......”
老道最先用的是大号的摄魂铃,口中念的是蛤将军驱尸咒。
“起!”
摄魂铃铛摇曳不停,等柳有道发出咒令,有节奏晃荡的摇铃声便戛然而止。
院落里落针可闻,那些罢工的僵尸依旧躺在地上,没半点反应。
柳有道终于动容,他声音沙哑,像是含了一口铁砂,开口道:“有人破了我的法,这不是我的罪过,是你们照顾不周。”
崔管事闻言明显脸色一沉。
这柳道人自称是湘阴来的赶尸匠,根底本就不清不楚,当初找他贩卖尸工时,若非要价比其他尸贩子便宜许多,他也不会促成这场生意。
本想着有了直供货源,会省下那些掮客赚的差价。却不曾想新货源这么短时间就出了质量问题,而对方说话间,还带着一经出售概不负责的意味。
崔氏一族在临河坊这一亩三分地做了这么久生意,还从未吃过这种瘪。
崔管事当下就不乐意了,开口直言道:
“这处院子里的行尸均是从你处购得,其他院子的行尸可没有任何问题。在和老先生合作之前,我崔氏工坊还从未出现过这等事!”
“老先生可别觉得我们是好糊弄的!”
话音落下,丙号院内呼啦啦就闯进来十几个护院家仆,看那模样,大有一言不合就掀桌的架势!
柳有道略微佝偻的腰板缓缓挺直,他打量一圈后,终是垂下了眼皮。
“我打十二岁时开始赶尸,阴轨定穴,白事黑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说你家生意从未出错,难不成我这几十年就出过错?”
柳有道嘴里嘟囔着话,脚步也不停,慢腾腾来到一具僵硬挺直的尸体身前,看向之前被崔管事掀开的衣襟。
尸身胸膛前,朱赤色的行尸符上,写着‘敕令之日月贯灵羽’,在符字下面则是用刀刻的各种线条纹路。
伸手将尸体衣襟整理妥当,柳有道直起身,转头看向眼前这群人。
“不过崔家掌柜说的对,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兴许这次就是我坏了事。”柳有道叹了口气:
“货有问题,是小老儿学艺不精,这事我认了。”
崔管事闻言神情稍稍和缓,笑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崔家生意做了这么多年,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虽说这次货有问题,可也不会真个儿和老先生计较。”
“至于这些次品的问题,老先生按九成退还即可,剩下的我可以做主,只要往后没有问题,就暂且用着。”
柳有道摆摆手,语气淡淡道:“我可不敢把这些次品留下,坏我的名声事小,损害你的生意,那罪过可就大了。”
似是听不懂赶尸匠的话外音,崔管事呵呵一笑,还真就应承了下来。
至于得罪不得罪这位老先生......
崔管事打心眼里,还真不怵他!
若说起江湖阴门把戏,崔氏在临河坊这里可是首屈一指的老行家。
不过即使在阴门行当里,也有着明显的鄙视链。
像赶尸、送殡、二皮匠这种,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崔管事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混在尸工里面的徐青瞧着院里的热闹,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是不是度人经净化过的缘故,他额头上贴的静尸符对他似乎并无作用。
这些他从可以活动的脚趾和夹紧又能放松的臀部肌肉就能感知一二。
等崔管事和柳有道盘下道来,院里的僵尸便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赶尸匠手里。
......
崔管事好歹没有做绝,喊来了车夫把式,把丙号院那些僵尸,不管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全都撂上了板车,随后又扯来一张麻布,盖在上面。
徐青躺在一摞尸体中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车毂吱呀吱呀响起,他透过粗麻布孔缝看向外面。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已有行人踪迹,那些起得比鸡早的贩夫走卒一开嗓,沉寂整晚的街道瞬间就活了过来。
馒头包子香气扑鼻,热腾腾的豆腐带着独有的豆香气。
有贩浆的豆娘子用竹制的打浆勺舀出豆浆,白亮亮的浆水在空中划过一条柔顺的飘带,落入汤碗。
徐青透过缝隙,窥视着外面的热闹,或许那制成豆浆的原料就是他前两日推磨的,或许那馒头包子用的面粉,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运尸车压过市井气息浓郁的街道,跟在马车后头的柳有道却感受不到丝毫热闹。
他只觉聒噪。
还是死人安静。
想起今早在崔家工坊遭遇的事,柳有道心里愈发憋闷。
他在阴门行当里虽算不上多光鲜的人物,但在湘阴赶尸那些年,哪个不会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