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话不便出口，萧逊这番扭捏作态有水平之处就在于这话实在愚蠢的不像话。这种愚蠢让人一望而知，也就很是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对这份礼物的不知所措，并且把皮球踢回到了邢管事处，要求邢管事去请示那位相公究竟送来这些礼物是什么意思。

邢管事弯腰躬身轻轻一礼，带着那个挑着担子的老人退出门去，轻轻掩带上门。

萧逊轻笑一声，斜靠在窗边看着雪花如同最娇嫩的女儿飘落。今夜微雪尤晴，一轮白色的月半丰不腴地挂着，懒洋洋洒落着月光。

白日里睡的太久，也就没了休息的心思，将之前用手指在柱上所书的帖子干脆续下去就是。萧逊不知道从房间中哪里找出来一根破旧的木门栓，提在手中如同大半根铁锏，再抬头看一眼庸俗的月亮，饮下一口庆旋楼的将军白，在堂前雪中以木为笔酣畅淋漓勾画出一副行书。

“快雪时晴，快雪时晴！故人未知安善，忧愁不去心，饮食未必佳。”

萧逊眯着眼，把酒坛子上的封塞很仔细地盖上，说不清是星星的碎屑随着雪花极其浪漫地落下，还是雪花从地里生长成熟结实成了天上的一闪一闪的星。

于是这根粗糙的笔再次灵动起来，又偏偏有力至极，所到之处雪花四处溅起。

“近来身微好，西宁居，大不乐。退之顿首百拜。”

“快雪时晴”四个字自然是当年所剩下印象里头的名家法帖残余，然而写了两遍还是忘了究竟当年所学那短短的法帖内下一句是什么，再者消磨了许久未有的安乐情绪之后就难免露出一些久经世道狠狠毒打的忧郁和知识分子的酸臭味道，干脆在临摹起几个记忆里的秀美行书之后索性放飞自我，随意写了一副拜帖小札。

结尾处落款的“退之”……“退之”是萧逊的字，已经许久没有人用“退之”这两个字称呼过萧逊了。然而在这样一副的好字里头，终于还是没按捺住附庸风雅的心思，不无显摆与怀念地署上了这寂寞已久无人问津的字。

萧逊啧啧看着眼前这一副好字，蓦地叹息一声。

其中“故人”两字，用笔太轻，勾画太浅，少了些力道。眼见得雪花落下便要将这精气神略有不足的两字掩藏。

萧逊正欲走入房中，忽然一阵脚步从外而来，沉重的脚步一听而知正是那微胖的邢管事。

萧逊看着眼前的金珠担子，心下松快起来，自己装蠢扮疯，逼迫中道极经略相公做一个回答。萧逊是边城一个不过勉强算是略有名声的文书，用这样的装蠢手段自然是可以，中道极相公——名义上的西北三道经略文臣，南国的柱石大臣，实际的西宁州将门大儒，这种身份的人物再用这种撒泼一般的招数就很是丢份了。

萧逊蹲在门口，很是唏嘘地看着邢管事。邢管事自然是不知道地上那些鬼画符包含了眼前这个稚嫩少年的忧郁心思，心下虽然有些诧异究竟为什么这个少年从一个老练圆滑却不觉可厌的成熟少年，转瞬间变成一个伤春悲秋的寻常少年。

邢管事带着那名老人向前走来。老人停在柱子边站着，忽地咳嗽两声。

邢管事走到萧逊身边，附耳道：“经略相公让我转告公子，公子猜的不错，这些金珠地契，正是要买公子去摘几颗人头来取用。”

萧逊瞠目结舌。

柱子上呵出的水汽已经冻结，中间手指划过的痕迹里未曾有霜处九个字露出。

“西宁州，白居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