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逊遥遥牵着范显的马,带着已经醉倒被绑在马上的范显回到安远城时,立刻就狠狠遭到具有“张老虎”这既不美且不雅绰号的安远城队正张壶一军靴踢在了小腿上。
“老子一个好端端的义子出去,你怎的带了一个伤着的醉鬼回来?”
萧逊屈腿卸去力道,看着眼前的中年队正不禁叫屈。
“这小子最近越来越躁,不来点烈的压不住。再说了,过了年就是十八岁的军卒,不会喝烈酒拉出去也好意思说是你张老虎的义子?”
张壶笑着一拳捶在萧逊肩甲上,震得甲片哗啦作响。前来卸马的军卒看着马上的熊肉也来发问。
“小文书,这熊是你猎的还是那小子猎的?”
萧逊回头作势欲踹,军卒笑着躲开。“直娘贼,你王老三别以为老子听不出来你占便宜,那小子还没那个本事猎熊。那熊掌是好东西,你带下去让刘老九把毛清理干净,等会我露一手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厨中圣手。”
被唤做王老三的军卒大笑提着熊掌,只一声呼哨,两匹马喷着响鼻吐着热气便随他去了。张老虎一脸嫌弃将醉倒时不时在梦中嘟囔着梦话的范显拖入房中安顿下来,就又出门来找到萧逊。
“这次去西宁州年述结果如何?”
萧逊摇摇头。“看在咱们是前线的份上,战马的草料和豆料都凑齐了,粮食人家大概猜到了咱们自己有点收获没松太多口。只有一样,羽箭实在是没有了,咱们一座小城就一千多枝箭的额度。明年没有战事春夏只是去对岸扫荡两次还好说,一旦有人攻城,两三日就能射光。”
“贼球攮的,前线没有箭打个屁的仗。”张壶皱眉抱怨,似是极其不满。“一年比一年少,再这样下去这小城也要丢了。”
在不知道多久之前,有某位兵家曾经说过一句被人奉为圭臬的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南国乃至北国的诸多名将无不对此推崇备至,然数十年前南国太祖扫平天下时节,曾私下里又同近臣说过一句话。
“凡用兵攻守,弓弩为要务。”于是粮草与箭矢遂并为军家后勤两大要务。
要攻击敌军前,先上前齐射一轮射住敌军。正在攻击时,最好再补上一波箭雨让敌军再减员一部分。战胜追击时节,当然更需要一轮齐射来追亡逐北扩大战果。这样的战术对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起效果。同时缺陷也相当明显,主将营中象征放箭的大旗摇动三下,百姓的民脂民膏就被狠狠刮下一层。
不过同军中的将领谈民脂民膏问题就显得不那么明智,因为他们真在前线随时有可能会被马蹄踏碎自己的瘦肉、骨头以及脂膏。倘若你坚持问他们这个问题,他们会拔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好奇地探索你对生的渴望以及你的愚蠢程度。
萧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张壶,白瓷瓶釉色润淡素雅,一眼可知不是寻常人家流落出来的物件。
“军中最好的内伤药,一日三丸随时服用皆可,据说是清平京外天师府的残药再制的。”张壶接过瓷瓶,只重重拍了一下萧逊的背。
张壶打开瓷瓶,小心翼翼颠出三颗药丸在手心服下,随即将瓷瓶谨慎贴身收好。
军中同袍的情谊向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辞,但又从来有让人难以想象的坚牢。
张壶当然知道清平京外天师府的名号,也知道带天师府名号丹药的珍贵,然而这样的感谢不需要换上长袍大袖扮做书生做一个深而且圆润的不像话的揖,当然也不需要换上军中重甲半礼然后假惺惺说一声此恩无以为报身在军中只能半礼……这就很不西军。
在战阵上把后背交给对方,如果有必要的话,把后代交给对方,又或者帮忙带着一队人马出去踹翻兄弟的仇敌家宅,这是典型的军中袍泽表达情感的方式,直接粗犷而有力。
萧逊当然不耐烦看一个络腮胡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瓷瓶吃药,虽然这瓶药花了他一些不算小的代价,譬如某个他曾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不知道什么作用只有自己姓氏与卷草纹的玉佩,又凭借着一些小运气才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换来了这瓶伤药。
萧逊忽地回过头,想起方才有些话还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