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夜晚，海浪缓缓拍打着砾石滩。尽管是八月末，天气仍然冰冷刺骨。寒风卷积着层云，几乎是怒号着、哭泣着，从遥远的霜海飞来，抵达这处冰墙山脉最东端的无人荒地。月光吝啬地从云中漏下，给坚硬的黑礁石勾勒出一团模糊的轮廓，碎落在上面的寄生生物上，最后流泻到拍打岸边的白沫。岸上有几艘搁浅的破船，它们被夏季的涨潮送来，困在冬季的冰层里。从这些破船再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十步，就能看到一座破旧的木栈桥，被风刮得摇摇欲坠。

一个披着牛角扣外衣的姑娘从近岸的悬崖上下来，她高举着风灯，小心翼翼沿着一条斜坡往栈桥走。一不小心，她的脚底滑了一步，风灯摔在一边。姑娘吸了一口气，朝着风灯爬过去，就在她即将抓住那盏灯的时候，灯里金银交织的光点瞬间熄灭了。

“太阳石用光了……”

姑娘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爬了起来，没有再理会已经熄灭的灯，而是迎着几乎能把人刮倒的大风一步步往前挪动。北风撞在她的腰间，迫使她匍匐前进，石块和贝壳又磨着她的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已经皮开肉绽的右手在胸前逆时针画了一个圈——伊什何圈，尤尔森教新书派的信徒以此祈祷。姑娘又重新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她终于走到了木栈桥上，于是，她抱紧了木头柱子，踮起脚，向着黑色的海水眺望。

一艘小船的黑影渐渐出现在水面上，它随着风和海浪不停摇晃着，距离栈桥越来越近。姑娘竭力喊着话，可是话音刚出口就被风卷走了。她下意识地想提起风灯发信号，忽然想起灯光早已熄灭。只得怏怏地等待着那艘船靠近些，再靠近些……

“只有你了吗——”

姑娘嘶哑着嗓子喊道。对面没有回话，只亮起了信号灯。

只——剩——下——我——了。

“只——剩——下——我——了。”

她读完最后一段单词，好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不由得跪在了木栈桥上。直到小船越摇越近，一条绳子被抛给了她，方才大梦初醒一般跳了起来，用冻得没有多大力气的手指努力将它打结，试图套在木头柱子上。一阵风吹刮起着她的外衣，像是凭空升起了一面旗。她瘦小的手指终于打好了结，也被磨得极其严重。

尽管那条破船随时都可能被掀翻，它还是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船上站着一名男子，里面还躺着一个用外套裹着的躯体，看不见脸。那个男子看着离栈桥更近了一些，几步就跳上岸来，帮助姑娘把船一点点地拉近来，直到让它停得相对稳当。

姑娘立即把男子的肩扳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沾满盐粒的衣服，他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的雪地伪装斗篷，斗篷兜帽下几乎没有温度的脸。她想要碰一碰他右边的脸颊，但一只失去了几根指头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隐约能看出他的绑腿都被扯烂了，在他踏上木栈桥的时候，她能听出他的鞋底已经掉了一半。不消说，在他的脸上身上一定有着许多血迹，血腥味又被海水的咸味所掩盖。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玛丽莎！玛拉！”他叫了她的名字，好像这是一句魔法师的咒语，“我的玛拉……你来看看吧，这就是海火号派出去的船医约芬！”

但是在名叫玛丽莎的姑娘听来，男子的声音极其嘶哑，像是得了两个星期的重感冒。不，比那还要骇人，他说的每一个词，甚至每一个声音，都像地狱里的魔鬼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