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团来了，呜呜吟吟的吹着哀调儿，我的眼泪解冻了，以后估计要添个听见唢呐吹就哭的毛病，真的很好哭，他们说我看起来有点恍惚，反应迟钝，说好几遍才能听得见。他们说我的样子有点像我妈，看着不太正常。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一直在陪你说话，只是他们不知道你一直都在罢了。

唢呐声太好哭了，我哭的早饭和中午饭都没吃，11点左右你的肉体被抬进了殡葬车里，我坐在副驾驶仍然可以陪你说说话，司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见了鬼，我对着他笑了笑，他吓得踩了急刹车，让我坐在后面那个车上，他心里有鬼，所以他怕鬼，我心里坦荡荡我见鬼也不怕。

爸爸，火化场在很远的地方，车一路走我一路在心里跟你说着话，我姑把我抱进怀里我贴着她，她说：“翠花这个样子以后她这个家咋整呀？两个神经头。”

车停在了一个山脚下，山很秀气，烧尸的烟吐着舌头舔食松柏最后一点翠柳，她们都走了去洗手间了，你躺在殡葬车里，他们说，把他抬出来，几个人连同司机把你抬了出来放在一个可以推的床上，我说：“等一下吧，让我再看看他。”他们说，别看了，人已经走了。不是的，你没有走，你明明就在。你只是肉体要成灰了，我想再看看你，记着你的样子。可是，你还是被推走了。

我姑、我叔回来了，我呆愣着，他们抱怨没有看到你的最后一眼，埋怨我没拦着他们。我说：我爸一直都在，在空气里，在每个角落，只是你们看不见了，我一直在跟他聊着天儿。我姑抱着我哭了。

你从一个175的身体，变成了装在长方体骨灰盒里的碎渣渣，他们都在哭，他们说该给你买把黑伞遮着阳光，我想偷偷抓一点你放进我的小葫芦里，我没有人保护了，连一点被保护的念想都不会生了，我没有爸爸了，我妈妈需要我保护，我是个大人了，我一丝依靠的心都不能生了，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刘大拴站在我身边，我隐约感觉他有点窃喜，从你死那一刻他开始心里乐，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笔钱，他再也没提让你还他三万块钱的事，他能在我打完葡萄胎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时逼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还钱，足见他只在乎钱不在乎我的生死。

爸爸，你变得轻轻的了，你在我的怀里抱着，一点都不重，你的肉体没有了只剩一盒渣渣，他们哭得很吵，可是你还在呀，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他们到底哭的是啥？如果死了什么都不剩了，哭也没用啊，如果死了还有个灵魂飘走了，那何必哭呢，只是换了个形式活着罢了。

坐着车回家，我姑说每过一个桥我都要喊喊你，不，这怎么够呢，我可是会用的眼睛告诉你，我看到的所有东西。我姑打了我说：你爸死了，你还有说有笑哩，你爸不在了，他听不见了，我抱着骨灰，你睡会儿吧。”

“不，不可以，没人可以跟我抢我爸。”

“你别这样了，你也傻了吗？他不在了，你老跟他说个啥哩？”

“不，他在，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了。”

我姑抱着我的头又哭了。

天慢慢黑起来了，车突然咯噔一声，没有任何障碍物没踩刹车的情况下停了一下，司机下来没发现撞到东西。我正把这些说给你听的时候，司机让我下车了，我和你坐到了后面那辆车里，刘大拴开的车。

我轻拍着你看着夜色，告诉你，黑暗把罪恶藏得真好，黑暗把黑心人藏得真好，我唱着你年轻时爱唱的《爱拼才会赢》，我觉得我唱得不好，就请你出来唱唱，我叫你，你不答应。刘大拴急刹了车，拉开后门吼道：大半夜的，你招魂儿呢？你喊你爸抓里？你想抓里？这些人跟着你跑前跑后一天了，你能懂得事儿安静一会儿不？我考你妈。你再喊你爸，咱都别走了，咱住漫山地里等着你爸，见不着他，咱不走，我正好问问他，我里钱啥时候还？我正好问问他，他有哪点像个男人？他死了正好，不是我说的，他死了咱妈心里也能舒服点儿。”

刘大拴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半支烟被他用脚尼灭。

“翠花，咱还有三个孩子，他死了就死了，不死也在找死的路上了，咱没事别找事，以后甭提他了，时间长了就忘了。”

“他就在车里飘着呢？你怕他吗？”我。

“我怕他着哩？他能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他骑那么快的原因是担心羊下崽？他操心羊的原因是急着还你的钱。”

“他要真急着还，他早还了。他就是无赖不想还。”

“他嫁闺女时没敲竹杠，现在又来敲，合理吗？”

“他卖那么多年羊，你背着我也没少给她两买东买西吧，他钱都上哪儿去了？他正干吗？你妈都说他不靠谱，你还让借给他，这样个爹要他啥用？”

“要你啥用啊？我生着病你还逼我追这点钱，他急着还钱急着羊下崽才骑那么快，我没用没钱连我爹都护不住。”

“跟你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事。”

“跟我有关系。是我逼他，是我当个闺女的光知道带孩子不知道挣钱，连3万块钱的账都替他还不上。”

“那他欠你姑跟你叔还有他那个监狱的朋友的咋说？他光讲自己吃喝玩乐，不顾家，我不逼他，我不料理他，他才不成油儿里。”

“也许是假账呢？”

“可能他外面都有家庭，你还替他说话。”

“我信他，他不爱钱。以前我妈跟他吵架时说，他拿钱给我小叔他们，给我小叔娶媳妇买房，还有他那一群朋友靠他周转，他没有了以前的高薪工作还有以前的派头儿，这件事里一定有人欠着他的钱，可欠他钱的人大概会像死一样的沉默。他义气呀，所以找不到他留下的欠条，一切随着他的离世突然了了。只看他下葬后有没有人承认了。”

“你别疯了，就中。”刘大拴呼啦了一把我的头，打开前门，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只有我知道你还在，你不说话，你看着别人在你葬礼上用阴谋，各怀鬼胎呀，你是最干净的人了，只是来错了地方。还好，到你走一天你对人心还没有失望，只是我看得有点失望，累得有点够呛。那边不错的话把我也带走吧！

10月18晴大风

您下葬了，骨灰盒放进大棺材里，本该孝子打幡、孝子动土的，几个叔家的孩子都争着干，干了我妈由他养赔款他拿完，如果你没这点赔偿款再加你小十万的欠款，我笃定他们逃得会极快。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们，我妈是个变数，哪天说不好就不好了，住进精神病院就是无底洞，不照顾她，村里笑话，照顾她赔干磨净还落不得好儿。还是让我来当孝子吧，以后的麻烦我自己担，是苦是甜我自己扛。

我累了，不想见人，不想应付。如果这天地下就剩我、你、我妈、我的三个孩子，该有多好，世界小小的，人心简简单单的，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我一直不了解您，其实您过分单纯过分善良，我爷爷奶奶种点红薯能救急一个村儿，人民公社后家家都专注于自私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只有他两仍然救急自家兄弟姐妹，从小到大蒸个红薯，蒸个馒头都能叫来几家人来吃。无私遗传到你这里也是一样，自己有的时候想的是让大家都有，糖啊水果啊火腿肠啊，通通给了别人，现在是把命搭进去了吧！我小时候就不喜欢你，有好吃的你总是最后一个问我吃不吃，总会最后一个拿给我，总是舍不得夸我确实宝贝满天下，哪家孩子都喜欢你，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