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换一本。再试试。还不到你该放弃的时候。这是一本摄影书籍。罗辑一翻开它，搭眼就看到了讲光源和影子的部分。

“当光源置于物体前方时，影会占据物体背后三维空间的体积。影的截面是一个二维的剪影，是物体阻挡光线的反向投影。”

罗辑把这本书也放回去，再拿另一本。

……在逆转为绝对他者的神圣中，人们以本能相互戕害，届时你所记忆的、你所认知的、你所理解的事实将走向终结。

而当你踏入了黑暗的世界，你就再也无法回到阳光下了。他想。

说出那个名字。你知道的。就像宇宙很多年之前处于蒙昧无分的状态之中，唯一有的、唯一存在的、唯一有过的那样东西。

黑暗。Dark。黑暗。Noir。あんこく。темнота。

这是我们来自的地方，也是我们即将成为之物。光线将淡去，希望将消逝，一切将归入寂静。我们闭目不看，我们闭口祈祷。我们假装它并不存在。我们将成为那黑暗，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的宿命。

“庄颜，帮我念念这本书吧。”罗辑拿着一本书，从图书室里跑出来。很平凡的封皮，童话书，是所有书里最简单易懂的。他觉得自己维持着人形，还没开始像筛糠一样发抖，就是毅力的体现了。

“好啊，罗老师。”庄颜兴致勃勃地端起书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黑暗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小动物。”她说，声音像腐肉一样柔软，了无生机，让人悚然。

罗辑立刻阻止了她，把书合上，匆匆地冲进图书室，把童话塞回原地。庄颜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但在跑进跑出的过程中，罗辑仍然有一种担心，毫无来由地——

他害怕，背后的庄颜变成别的某种东西，像阳光下的雪一样融化，柔软且腐烂殆尽。他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脆弱的田园童话，费尽心思，好不容易。他希望那层温柔的壳，至少再破碎得晚一点。

晚上，吃完晚饭后，罗辑靠在沙发上，庄颜在他身边睡着了。电视上播放着好消息，科技进展，工业进步如火如荼。罗辑麻木地盯着窗外的森林，而非旁边燃烧的壁炉和温暖的女孩。他对这些骗局毫无兴趣，但在心底里最深处，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怨恨。

为什么那个人要告诉我，这些事是假的？

假如谎言是一种仁慈，他明明能让这份仁慈维持更长时间。

现代人业已忘记，野外是危险的，田园生活充满了危机。在科技还不发达，大地没有铺满灯火的时候，人们只能靠着昏暗摇曳的烛火，从铺天盖地的黑夜里撑过去。烛火贩售给他们一个梦境，许诺不会降临的温暖和美好，而人们将怀抱着这火，冻毙在黑暗中。

窗外只有遮天蔽日的黑色森林。

在夜晚的寒风下，罗辑对着玻璃窗外的真实世界，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