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用礼向后望去,地下牢房散发着微微的光芒,属于人世的温暖洋溢其间,比这纯然的黑暗和坚硬的石壁好上太多,前面不见目标,不然他就这样回去,再找方法?
只是这样一想,他的身躯便在不自觉中站起,幸得江用礼反应迅速,这才稳住身躯。
继续向前,走得更缓慢,衣裳摩擦石块的声音似乎都变得耐不可闻,纯粹的寂静中,即便是丝毫的声响也多至刺耳,再走几步,他甚至不再敢前进,因为他的挪行声在黑暗中也显得太响亮,仿佛藏在棉衣的针头。只有不再前进的寂静是他能接受的,甚至是本能中乐意的,可不行动,就如此蛰伏于黑暗中,像一具尸体?
这难度绝对不正常,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捣鬼,这还是玩游戏应当体验的吗?
愈是如此,江用礼愈不屈服,他张口说话,道:“妹......”
他再说不下去,这里只是黑暗与逼仄的空间,绝无怪物在此守候,但就是这黑暗阻止他的行动,他的声音如锤,敲向镜面一般的黑暗自然能使之破碎,但镜碎以后的震响是他作为人的脆弱心智能接受的吗?
黑暗依旧,将前路淹没,背后如夜中萤火虫一般微小的地牢遥远如不可见的希望,他不敢再动,或许睡一觉就好,睡一觉以后天就会亮,他能依靠双眼视物,声音对耳朵的压迫不会这么大,他也不用再将注意全数集中在听力上以使自己不能接受声音。
江用礼双手撑在地上,他现在能见的只有双手,连摁住的阶梯也看不见,黑暗虽无实体,但借着凝固的寂静封住了他的行为,听说以前施刑时也会将囚徒放入无光的房间,不加理会,这时他的状况是否和那些囚徒一样?他们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无助,不敢打破黑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再能分辨自己的位置,不再能感受上下左右,本能地想吐?
这失败能被接受,毕竟人生来就是为了在光线下行事,尽管少数人能适应纯粹的黑暗,但多数人在夜中行动却依旧依靠火把、星与月的光辉,甚至旁人的声调,此时此刻,他连路也看不见,更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他不能坚持也是应该的。
江用礼再取出烧火棍,在黑暗的世界中挥动这棍棒,将之敲向墙壁。黑暗的寂然瞬间被打破,声音几乎尖脆得刺穿他的耳膜,但这就是平常的声音,只不过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响亮震撼。江用礼张口,神智却如被触碰的蜗牛触足一般被这声音震得一缩,他下意识缩起脑袋,本能中告诫他不要再这样,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声音,他却再将烧火棍敲向墙壁,怯怯开口道:“妹,妹妹你坐船头啊——”
寂静若有实体,那一定是水,平静的水面坚硬异常,能将所受的冲击全数奉送给冲击者,但也会在张力被破坏以后脆弱无比,江用礼自然知道寂静的实质,声音渐大,继续唱道:“——哥哥我岸上走......”
不记得后面的词了,他就再用烧火棍敲墙,胡乱唱道:“我和你吻别,在甜蜜的街。”
他算不得五音不全,勉强能跟上乐调,但根本记不住歌词,只是在配合记忆中的曲调唱下去:“做个真正的汉子,承担起苦痛跟失意......钓蟹钓蟹我钟意钓蟹,钓蟹真快乐......做一晚水泥工......”
或能登大雅之堂,或是下流无比的歌曲四蹦而出,但从头到尾,他都没能完全唱完一首歌,全是各种片段。
系统似乎就此判定他通过考验,久未出现的声音出现,是此前他曾听过的女声,亦是那受刑者求着原谅的声音:“这就是我所经历的一部分,黑暗,逼仄,假若我生来便有身为人的罪,那这段童年的经历已为我完全的赎去了罪。我一直被困在房间中,甚至连蜡烛也没有,每日送饭的仆人连话也不和我多说一句,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出生久克死了我的母亲吗,是我父亲不喜欢我吗?
“我已经很乖了,我已经会藏起我的眼泪,装作坚强的样子,我已经会学着懂事,我会学着帮忙,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为什么他们还要把我关进黑暗又安静的房间,让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那样对我,假如我的母亲在世,我遭受的会不会就不会是这样,我是不是就能和其他人一样在春天的草地里跑跑跳跳,我的父亲是不是就会笑一笑,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为我放一个风筝?我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因为我的母亲没有复活,我也没有改变时间的能力。
“我只知道,我需要一个能听我诉苦的人,我需要一个能让我信任的存在。我找到了,可是他们却带来了欺骗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