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队还在受灾最严重的瓦子屯。
小邓鞋里灌满了泥水,整个人泥人似的打着颤,他的脚趾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抠住地,裤腿滴着水,鞋印踩在地上,多洇出两个号。
李仲森的车走到南锅屯和大寨子屯的交界处迷路了。乔增德接亲的时候,毛秀春和孙平禹走过这条路,可他们也就来过一次。现在到处都是烂摊子,他俩实在辨认不出方向。
孙平禹下车去查看,脚一落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起来的时候一手按在一块漂在水坑里的牛粪上。
毛秀春心疼得大喊:“平禹!”
孙平禹马上说:“妈,我没事!”
他站起来试探着路,避开月光照亮的地方,四下张望着,哪里还有灯火。
除了星辰月光,远远近近的屋子都忽明忽暗的。
孙平禹敲敲车窗,跟毛秀春说:“妈,您别着急,我去前边打听一下。很快就回来。”
李仲森冲着司机扬扬下巴,司机下了车,跟孙平禹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车灯照耀的方向。
李仲森打开车窗,好让车里的沉默散出去一些。他看看后视镜,毛秀春目光呆滞,双唇紧闭,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靠在车窗上。
李仲森还是决定问问她,什么打算。但他一开口,就感觉到一种艰难:“秀春,你还记得过去,咱们也在这样的原野上奔跑过。人一生,怎么这么快就老成这样了。真难相信。”
很意外,毛秀春说话了:“李仲森,你答应不答应?”
李仲森回过头看着毛秀春,毛秀春语气里还是冷的,但是她已经不再称呼他“李校长”了。李仲森听过无数人叫他李校长,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可是毛秀春叫他“李校长”,他就觉得抬不起头来。
“秀春,平禹和覃舒,这......我,唉,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做主会比较好。再说,覃舒是我的助理,但我并没有包办感情的权力啊。”李仲森难为地回答。
“那你是不管不顾的了?”毛秀春体力不行,但眼睛还保持着杀伤力。
小邓打来电话,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局长找到了”,信号就断掉了。毛秀春的心里就像压了秋明山一样沉重。如果,她浑身发抖地想,如果孙昱仁死......了,那有谁还会把她的一双儿女放在心上?平禹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工作,有哪个有前途的女孩还会再看中他?
毛秀春一声令下,李仲森就让司机开着车一路飞驰。他相信孙昱仁半生身经百战,不会轻易就在什么屯的水沟里翻船。
他扶扶眼镜,无奈地说:“秀春,我可以想办法给平禹安排安排工作,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要理解,我那儿是所大学,大学进人是有硬件要求的。你不是不知道,乔增德是硕士研究生学历,他很快就可以在长天读下在职的博士,这都是对大学教师的基本要求。平禹,这个孩子是挺好,但是要想在大学里工作,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嘛。”
毛秀春冷笑着:“李仲森,你装什么清高,平禹要是你的儿子,你会这么打官腔吗?这是你欠我的!”
毛秀春说完,牙齿抖得得得作响。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担心孙昱仁,还是因为还在恨着李仲森,亦或是前尘往事件件直戳胸口,让她至今感到沉痛。
李仲森有几分生气了。他倒不是对毛秀春生气,他一下子想起周望宗的话。
孙平禹和周望宗家的那个孽障玩意儿周明明比比,好不知道多少倍。连周望宗都想把儿子往他长天师大里塞,何况是毛秀春。
他想了一会儿问:“平尧不是在出版社吗?”
毛秀春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平尧在出版社,你早干嘛去了?”毛秀春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语气落了下风。
李仲森笑了。这才是毛秀春。只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才是他熟悉的毛秀春。
他温和地说:“秀春,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也没有忘记过平尧......”
“你闭嘴!”毛秀春气得发抖,她无法容忍李仲森以这种暧昧的态度跟她谈论“这些年”,谈论平尧。
李仲森轻咳一声,细细想着,有什么工作是孙平禹能做的。孙平尧他可以关照,孙平禹......要是孙平禹也安排进长天师大,孙家一家三口人,让人知道了,难免要惹出闲话。
毛秀春见李仲森不说话,又逼问道:“李仲森,如果你真的想弥补你对我的亏欠,那你就给平禹安排个行政类的工作,让他也可以有个体面的职位。你们长天师大不是可以给配偶解决工作吗,我可以说服平禹和覃舒结婚。平禹从小就听我的话。人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婚姻从来就不是只靠感情。”
李仲森长叹一声,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覃舒的父亲覃同文千里迢迢奔着老丈人的官位,从长天到瀛京,可以说尽心尽力,但是他的老丈人祁寿云就是不待见他。
覃同文披着瀛京燕州区长驸马的顶戴花翎,在祁家一直很窝囊。要不是半辈子郁郁不得志,他也不会得肝癌。覃同文去世后,覃舒的母亲很快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
在祁家被查封资产之前,祁家二女婿王怀舆早就把财产转移到了儿子王城智的海外账户上了。覃舒几乎一无所有,是遵照覃同文的遗嘱,这才投奔了李仲森。
李仲森的妻子前几年去世后,覃舒实际上......
李仲森暗暗觉得麻烦,孙平禹和覃舒,唉,他怎么能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呢!这......
毛秀春看着镜子里李仲森难为的表情,正想再咄咄逼人一把,让李仲森亲口答应,还不能让孩子背负人情债,车灯照亮的地方一前一后出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高高举着手电筒晃动着细长的光。
毛秀春惊喜地说:“是平禹!”
李仲森点着头,说:“看来,前边应该有住户,他们应该打听到方向了。我下去接应一下他们。”
李仲森打开车门,小心地摸索着路。但他也像孙平禹一样,一落地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毛秀春在车里听到李仲森惊叫一声,风度大失,刚要幸灾乐祸嘲讽他一番,却看到李仲森满脸是血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