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森沉着的脸稍稍放松,颧骨上的肌肉得到解放,又回到正常的位置上。李仲森礼貌地问:“你是,孙昱仁的儿子?”
孙平禹迟疑地点着头,后仰一下身体,看看毛秀春。毛秀春听到说话声,已经站起来了。她的视线一越过过道,眼神马上闪现出仇恨的凶光。孙平禹看着她,充满疑惑。
李仲森站在门口,雨伞立在脚边,伞帽上吧嗒吧嗒滴下的水珠已经汇成一道水湾,水湾绕过李仲森的皮鞋,爬向墙边。
“秀春。”李仲森的手抓紧伞柄,隐忍地叫一声毛秀春的名字,略有尴尬地看看孙平禹。
毛秀春看着李仲森,千言万语化成怨恨的目光。她没有说话。
孙平禹浑然不知这些大人之间的事,颇觉失礼地又看看李仲森。李仲森身材魁梧,气质儒雅,戴一副细细的黑框眼镜,嘴唇薄似春蚕,眼睛有如圆润的平行四边形。孙平禹见他不是歹人,又认识他父亲母亲,于是犹豫地看看毛秀春,说:“要不......您先进来吧。”
李仲森谦卑地点点头,把雨伞倚靠在门口,踩了踩青色棕榈叶地垫,一只脚踏进门槛,看一眼毛秀春,又把另一只脚拿进来。
孙平禹看着满地狼藉,苦笑着说:“家里有点乱,最近忙得没有时间收拾,您别见怪。请坐吧。”
李仲森还是谦卑地点点头。
孙平禹三下两下收拾好,倒上两杯热水,试探着叫一声毛秀春“妈”,又看看还站在过道的李仲森。
毛秀春整理一下衣服坐进沙发里,双手捂在脸上又拿下,才说:“平禹,你忙你的吧,我们,叙叙旧。”
毛秀春说到“我们”,停顿一下,眼角瞥向李仲森。
孙平禹小心翼翼地“嗯”一声,说:“妈,我下楼透透气,一会儿再回来。”
孙平禹出了门,李仲森扶扶眼镜,叹口气,坐在与毛秀春不远不近的椅子上。
毛秀春冷冷地说:“李校长,登堂入室,有何贵干?”
李仲森苦涩而无奈地看着她,声音里充满愧疚:“秀春,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但是我接到你的电话,想起很多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毛秀春打断他,还是冷冷地说:“李校长,请您自重,我是孙昱仁的妻子,您得叫我孙太太。”
李仲森叹口气,苦笑一下,嗓音平和而低沉,说:“秀春......”
“孙太太!”毛秀春盯着他,面容冷峻而有愠色,上午雍容的发型已经散乱,一大早化了三个小时的妆也已经暗淡下来,额头泛着不均匀的油光。
“秀......好。嗯。”李仲森一时难以改口,索性不叫称呼了,“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见老了。昱仁在这样的天气,我想正是他特别忙的时候,有些事,我想来问问你,也,想来看看你。”
“哦,是吗,李校长就是来说这个的么?”毛秀春端起水杯,身体不紧不慢地后倚在抱枕上。她瞥一眼抱枕,还是平尧最喜欢的那个卡通图案。
李仲森隐忍着,尽量保持平和:“秀......嗯,你上次电话里跟我说的事,我不太明白。我让覃舒找了乔增德的档案,我已经细细看过了。你也知道,档案这个东西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我思来想去,你一定有你的顾虑。选人用人,事关我的职责,也事关......平尧的幸福,我想听听......”
一提到平尧,李仲森就有点为难,他知道,毛秀春认为他根本不配提到“平尧”的名字。
毛秀春握紧杯子,冷冷地看着他,嘴唇上已经干得起了细小的皮。她听到李仲森提到平尧,马上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的话,质问道:“李校长,我和孙昱仁的女儿,您也好直呼闺名吗?”
杯子里的水剧烈地左右晃动,溢出杯沿,打湿了毛秀春鲜红的指甲。她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低一低尖刻的嗓音,说:“既然选人用人是您李校长的本职职责,那就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今日此时,何必劳烦我来点拨呢?还是说,李校长选人用人的标准,就是以自己作为参照,越像您的,越是人才?”
李仲森听得有点糊涂,他扶扶眼镜,耐下心问:“秀春,我不明白,乔增德是你的女婿,你作为岳母,为什么不尽力帮他,反而要让我‘考察’呢?”
毛秀春站起来,走到床边,心里感到一阵凄凉。小邓没有打电话过来,孙昱仁生死不明。有孙昱仁在,她还有把握,乔增德不会短时间内抛妻弃女,但眼下,如果孙昱仁......那乔增德会不会马上翻脸?平尧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毛秀春还是为她担心。自己女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儿子还没有完全独立,如果乔增德飞黄腾达了,难保他不会像李仲森一样薄情寡义。
毛秀春转换话头,冷静下来,对李仲森说:“李校长,如果你还念着过去的旧情,如果你真的心有愧疚,我请你给平禹安排个去处。”
李仲森还没有搞清楚平尧的事,毛秀春又说出平禹,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毛秀春思绪渐渐清晰,她要给一双儿女找一个新的靠山,于是问道:“今天我见到李校长的助理,覃舒,嗯,覃同文的女儿,李校长觉得,她和平禹,能不能行?”
“这......”李仲森不高兴了,他更难接话,看来毛秀春还不知道他和覃舒的关系。
李仲森虽然不知道毛秀春为什么急急地找他帮忙,但阅人无数的李仲森还是敏锐地觉察出,毛秀春隐隐的不安和焦虑。
他刚要试探地问问毛秀春担忧的缘由,电话就像热锅滚油一样“叮铃铃铃铃”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