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禹躺在床上,听着噼里啪啦的大雨,听着惊天动地的响雷,他的心揪到一处。他知道余承舟今晚要赶回豫州。
他想起刚认识余承舟的旧时光,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一切如同梦里看花。
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孙平禹第一次离开长天,第一次跨出朝北,他一直想去瀛京看看。他对毛秀春软磨硬泡,毛秀春终于答应他,给他八千瀛洲币,让他独自旅行。
孙平禹高兴极了,立刻买上吃的用的,还特意理了新发型,兴高采烈地买上票就直奔瀛京。那时候他可不知道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毕业了,大家都着急找工作,但孙平禹并不上心。孙昱仁和毛秀春早就打算好了,在水利局给儿子安排个闲职,稳稳当当地拿工资,挺好。两口子不图儿子能大富大贵,尤其是孙昱仁,见惯了大富大贵之人的起落与殚精竭虑的生活,觉得孙平禹根本应付不来。
孙昱仁和毛秀春的安排,孙平禹接受得也很坦然。他觉得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以后像姐姐一样,就在长天市安家,生活安逸得很。
但遇到余承舟后,孙平禹意识到,他以为的安逸生活,很难实现了。
到了瀛京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孙平禹在他第一个景区附近入住酒店。暑假期间,酒店爆满,毫无经验的孙平禹没有订到房间。他没想到,在瀛京,八百八一晚的酒店竟然也会被“抢购”一空。
正当他一筹莫展,准备拖着行李到大街上碰碰运气的时候,正在办理入住的男士犹豫地开了口,问他:“你自己一个人吗?”
孙平禹无奈地回答:“是啊。”
他知道有人搭讪的时候要警惕,毛秀春不知道嘱咐过他多少次,但孙平禹并不十分在意。他心想,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还能拐带我去煤矿干苦力?
那时候大人吓唬小孩就是用这个传闻。孙平禹才不信有人会这么大胆,朗朗乾坤之下,拐卖他这么个壮硕的男青年。他嬉皮笑脸地比划一招白鹤亮翅,毛秀春就笑了。
问话的男青年看起来秀气彬彬,头上戴着一个发箍,把半扎长的头发都别到脑后,鬓角剔到耳上,白白净净的。孙平禹暗中打量一下,这么秀气的人,打肯定打不过他,跑嘛,当然也跑不过他。
孙平禹心里毫不害怕。
男青年迟疑了一下,问他:“你介不介意跟我拼一个房间?我也一个人住,但我的房间是双床标间,我自己住也是浪费。”
孙平禹眼睛一亮,忙说:“好啊好啊。”
奔波了整整一天,孙平禹只想快点躺下,把重重的行李箱安顿下,他好在瀛京大玩一场。于是,孙平禹高兴地把证件递给前台。
男青年仔细看一眼,柔静细长的眉眼一弯,笑盈盈地拿出自己的证件,说:“我看了你的身份证明,公平起见,你也看看我的。孙平禹,你好,我叫余承舟。”
孙平禹哈哈哈大笑,他觉得余承舟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颇有点儿武侠小说的味道。他喜欢这个叫余承舟的青年人的坦诚。
前台登记完信息,把证件双手递给孙平禹。
孙平禹礼尚往来,跟余承舟说:“搭伙入住讲的就是一个信任。这样,你的证件我保管,我的证件你保管,住到分开的时候,费用各半,我们再把证件换回来,这样你也放心,我也放心。”
余承舟嘴角向上,眉眼向下,沉沉地说了一句:“Deal!”
两个人就笑着一起住进了瀛京希尔顿清流大酒店1630号。
一边上着电梯,两人一边闲聊。孙平禹喜欢余承舟,他料定余承舟不是坏人,竹筒倒豆子似的跟余承舟讲着自己的事。
余承舟笑着听,不时地惊叹一句“还这样啊”以表回应。
房间门打开,余承舟颇有绅士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孙平禹也毫不客气地一手一个,提起俩人的行李箱就进了门。
一进门,他“哇”地一声跳起来。
这个房间足足有六十平米,门的对面是一整扇落地窗。灰蓝色窗帘一丝不苟地拦腰系着,窗外,已是华灯遍地的半个瀛京,尽收眼底。
孙平禹奔到窗边,惊叹地欣赏着瀛京的夜景,不禁脱口而出:“首都,跟长天就是不一样,跟首都比比,长天就是一个大屯子!”
他指着外边的街景,招呼余承舟赶紧来看。希尔顿清流酒店右边是流经津郡市的海河支流,河对岸是灯光闪耀的酒店群和各国风情的酒吧街。
余承舟让他看看酒店对面,孙平禹才发现,他们房间正对面,是一座仿德比西天鹅城堡建筑的钟楼,圆形钟面里有一个跳舞的小人儿,钟表指针刚好成一百八十度,和跳舞的小人儿垂直,组成一个十字架。
孙平禹惊叹:“我是来到天鹅城堡的童话世界了吗?”
余承舟笑着纠正孙平禹说:“那不是天鹅城堡,我看倒像国会大厦。”
孙平禹不服气地说:“国会大厦的顶端是玻璃圆顶,这个钟楼是尖顶,况且是灰灰的瓦顶,明明就是灰姑娘啊。”
余承舟大笑,他取下头上的发箍,烫着微卷的头发偏向一侧。他第一次听到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讲“灰姑娘”。
他忍俊不禁地逗笑说:“是啊,灰姑娘,那你要不要下去捡她的水晶鞋?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你可得快点换上礼服。”
孙平禹也笑了,他回过头来,看到余承舟的发型,笑得更大声。
他说:“路德维希二世驾到啦!”
余承舟没有听懂,他换上拖鞋,斜靠着酒店青蓝底座波普风格的高椅,露出些许媚气,问:“什么二世?”
孙平禹重复一遍,又自觉有点失言。
他想起大学时候辅修艺术学时,他那位在德比西留过学的老师曾经讲过,路德维希二世一直被认为是个同性恋者。孙平禹纯属无心之言,他没有半点嘲笑余承舟娘娘腔的意思。他不光不会嘲笑余承舟,他反而觉得余承舟很有点儿艺术气息。
余承舟没有在意,他翘起二郎腿,脸靠在胳膊上休息,笑一下说:“我如果是路德维希二世,那谁是理查德·瓦格纳啊?”
孙平禹觉得自己脸红起来,话嘛,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描越黑。他干脆不接话,拉过行李,摆摆好,也换上拖鞋。
“舒服!”他仰面朝天跌进蓬松软绵的床上,又马上弹起来,站到床前。余承舟又被他逗笑了,不解地问:“干嘛又起来了?”
孙平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两张床,你先选呐,我本来就是沾你的光,不然我现在还在大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