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宗放下腿,抻着圆滚滚的臀大肌,整个上半身凑到李仲森跟前,抽搐一下嘴角,说:“李校长,什么条件都能行?”
李仲森冒出了冷汗,稍稍变了脸色。
周望宗哈哈两声,拍着手,尖细着嗓音说:“看你,李校长,我这还没提什么条件呢。唉,人生在世啊,真是难。我周望宗呢比起李校长您,那就是小学生。我没什么文化,就想鞠躬尽瘁地为国家教育事业做做后勤保障工作,对您这样的大教育家的景仰之情那就是春松江,滔滔不绝。”
李仲森不接话,静静地听周望宗说话。
周望宗像是讨了个没趣,接着说:“李校长,说起来咱们也是旧相识,咱们也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你的儿子嘛,我是知道的,优秀!”周望宗把翘起的大拇指伸到李仲森的鼻子底下,继续说:“听说你的儿子在朝北春长市自然资源管理局,已经马上要提副局长了吧?要不说虎父无犬子。我就比不得您啊老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现在追求‘自由’呢。您说,天下父母哪个不是人心肉长的?听说大学是最讲自由的地方,那我儿子擅长啊。”
李仲森攥紧了拳头。
周望宗的儿子周明明,在瀛京念职业学校的时候聚众赌博被开除,回到长天市游手好闲了好几年,周望宗给他安排到泗合镇安保大队,负责收收镇上店铺、摊贩的卫生费。结果,他刚去不到两年,就看上了永祥饭店的女老板姚欢,打着执行任务的名义,对这个女老板纠缠不休。女老板的弟弟姚畅看不下去,跟他起了争执,周明明就以妨碍公务为由,把姚畅带回队里审问。
女老板姚欢为了救弟弟去求他,周明明在办公室起开一瓶五十六度的叼福口酒,逼她当场喝完。姚欢救弟弟心切,豁出命去,一口气喝完整瓶酒,很快醉得不省人事。周明明把她连搂带抱带去姚畅的审讯室,当着姚畅的面强奸了她。姚欢喝了大量的酒,加上连日惊惧,当即死亡。
周明明打折了姚畅的一条腿后放了他,扬言,他敢去告状,就让他后半辈子瘫在床上。
姚畅关了饭店,要去省里告状。他特意绕过泗合镇,拖着条残腿去条西镇坐车,结果他刚在条西镇汽车站买上票,就被条西镇镇长薛伟军拦下了。周明明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姚畅拼命挣扎,慌乱之间用石头砸中了薛伟军的额头。薛伟军和周明明等人一拥而上,把姚畅打得不成人样,血吐了半桶,还没等路人报警,姚畅就断气了。
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无父无母没有什么亲戚,也无人替他们申诉什么,就这样死无对证,惨烈而寂静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周明明身背两条人命,但只被免了职,这件事就算彻底了结,很快,也没有人再提起。
那这个“老薛”......李仲森明白了。
他后背的衬衫也不知道是被大雨淋湿了,还是被冷汗浸透了,紧紧贴在他的脊梁骨上。那脊梁骨慢慢弯成一张弓,李仲森低下了头。
周望宗拍着他的肩膀,哈哈两声,点点手指头,说:“老兄明白人,一说就透。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俊杰!这智商这脑子就不是一般人。”
他把头靠近李仲森,低声说:“李校长,老兄,咱们什么关系,您能来,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是铁哥们儿。您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儿子不就是您儿子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连连手,为了孩子的前程,给他们牵牵马托托镫,也算尽尽为人父母的一点慈心。只要我儿子能在你的长天师大做个勤勤恳恳的园丁,咱们爷们儿几个就算蜡炬成灰了也放心了。未来,天下,还不得是他们年轻人的嘛!”
李仲森一想到像周明明那样的人进入高校,就感到不寒而栗。
周望宗站起来,倒背着手,闻一闻红木脚凳上洁白无瑕的莲瓣兰,陶醉地“哼”了一声,招呼李仲森赶紧来欣赏这盆世间珍奇:“李校长,您看这莲瓣兰,产自距离长天市四千公里的云砀山,整个南诏市也没有几棵呦。哎呀,确实好看,闻上一闻简直长生不老啊哈哈哈哈,别人我还不舍得呢。您是谁啊?大教育家,文化人,文化人就得有文化人的派头,来来来,您来欣赏欣赏嘛。”
他的神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李仲森只是来找他闲聊的老朋友。
李仲森当然不认识什么莲瓣兰,他哪还有什么心思欣赏什么莲瓣兰。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自投罗网。
项目的事,李仲森早就做好了与虎谋皮的准备。周望宗贪财他是知道的,项目拿到手,钱自然少不了他的。可是李仲森没有想到,周望宗会想给儿子“找工作”。周明明哪怕是个憨货、二傻子,李仲森也可以勉为其难,给他安排个保安后勤什么的,但他前科如此恶劣,这种人进入高校,简直不堪设想。
何况,周明明一旦有了“教职”的名义,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申请项目,那从瀛洲总筹到地方大大小小的项目,他岂不是要尽数包揽?要是不答应周望宗,那就等于得罪了他。周望宗的手到底有多长,李仲森心里已经完全没底了。
大雨还在下着,周望宗的院子里平地炸响了惊雷。
老薛脚下无声,急急地进来,对着周望宗耳语。
周望宗皱着眉头,冲老薛挥一挥手,转过身笑笑,对李仲森说:“李校长,时间也不早了,这样,您什么时候有空,再到寒舍叙旧,我肯定给您摆上一桌,咱哥们儿好好喝上几口儿。”
李仲森正犯愁怎么从这个是非之地脱身,他听出周望宗的送客之意,马上站起身,恢复从容淡定的姿态,说:“周局长,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周望宗踱过步子,嘿嘿一笑,说:“李校长,咱们商量的事,您可别忘了考虑考虑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