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增德和孙平尧大吵一架,会莫名其妙感觉到性的快感。在他的“研究”里,受虐是女人独有的癖好,也是穷人独有的癖好。
这是他从他娘于春梅那儿观察到的。
他娘于春梅每次被他爹乔丁钩大打出手,他娘反而更离不开他爹。
乔增德记得她娘刚生了他弟弟乔增财后,月子还没出,他爹因为她娘没烧水,就把她从炕上一把掀倒在地。
还有一天,乔丁钩从地里干活回来,和生产队队长乔海生因为分配农具的事闹了别扭,乔丁钩不敢在队里和乔海生起横,回到家看见在劈柴火的于春梅,又朝屋里看看炉火烧得铁皮通红,脑门子里一股子邪火压都压不住。
“败家娘们儿!”他咒骂一声,捡起一根劈好的木墩,直接砍在于春梅的肩膀上。
于春梅哼都没哼一声,径直昏死过去。
乔丁钩还不罢休,用脚尖撵着于春梅手上的冻疮,骂她装死偷懒。
乔增德回家看到他娘趴在天井雪地里,吓得大喊“娘娘”,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刻他对乔丁钩有多少恨意。他捡起乔丁钩打过于春梅的那根木墩,冲进里屋,对着他爹乔丁钩大吼:“你是不是把我娘打死了?”
乔丁钩看他一脸豁出去的铁青脸,放下热乎的酒,倒有几分欣赏。大儿子乔增金是个孬种,他老婆说什么他听什么,看来二儿子血气方刚的,有自己的男子气概。
乔丁钩盯着乔增德,笑了,说:“儿子,长大了,啊,哈哈,来,跟爹喝喝酒。”
乔增德把木墩使劲儿砸在门框上,指着乔丁钩,又一次大吼:“你是不是把我娘打死了?”
乔丁钩抬抬屁股,抻抻脖子,朝外张望了一下天井。
于春梅不见了。
他朝外努努嘴,示意乔增德出去看看。
乔增德不动,眼泪掉了下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他爹真的把他娘打死了,那他会冲上去给他娘报仇吗?乔增德不知道。但那一刻,乔丁钩那满不在乎的笑却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乔增德耷拉下手臂,颓然地倚在门框上。“二啊。”他听到他娘叫他的声音!
乔增德迅速回头,他娘头发上还沾着未化掉的雪。
于春梅笑笑,用手扑棱一下身上,温和又充满歉意地看着乔增德,说:“二啊,你这是干啥?我刚才犯了瞌睡,不是你爹的事。”
乔增德没有上去拥抱于春梅,那是他在大街上看的电影里小资产阶级才有的肉麻情景。他用缝了补丁的黑棉袄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上一把,看到于春梅手上在流血。他绕过于春梅,叮铃咣啷在脸盆里倒上开水,再舀一瓢凉水兑上,自己伸进手试试水温,就把于春梅拉过去,说:“娘,你洗洗。”
这是乔增德对他娘全部的感情。
于春梅忙笑着应声,手放进儿子亲手倒的温水里,于春梅的眼泪就一滴一滴掉到脸盆里。眼泪一滴,水盆里就起一个涟漪。眼泪再一滴,涟漪就靠着涟漪。等到涟漪与涟漪的边界分不出来了,于春梅就抬起脸看看儿子,眼里满是欣慰和幸福。
长这么大,于春梅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暖。嫁给乔丁钩前没有,嫁给乔丁钩后也没有。
乔增德的大哥乔增金比乔增德大八九岁,结了婚就立马住进了他老婆马爱莲的大瓦房,虽然两家离得并不远,但乔增金很少回来。
乔增德没有问过大哥为什么不回家,他想,如果自己的老婆也有一间大瓦房,他也不愿回来。
乔丁钩喝一口烧酒,抿着嘴唇吧唧一下,隔着墙和门就喊道:“于春梅!”
于春梅一听到乔丁钩的声音,立马慌张地把手从脸盆里拿出来,一边在腰间来回抹上两下,一边就进了里屋。
乔丁钩看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既觉得过瘾,又觉得还没有舍气。他把酒盅压在炕桌上,仔细地倒上一盅,才不慌不忙地说:“炒把花生米来!”
于春梅没出一点儿声音,转头出去收拾炉火,架上锅,拿出生花生,倒上油,吱拉吱拉炒起来。
乔增德到院子里,拿起斧头,把他娘劈完的柴火捡出几块,砸碎,抱进来给炉子加火。他不说话。于春梅也不说话。只有生花生变成熟花生的瞬间,发出“巴嘎”“巴嘎”的声响,很快,屋子里就香气四溢。
乔丁钩打发乔增德去打酒,特意叮嘱他到屯子最东头的赵钱有家去打。等乔增德打回酒来,他看到于春梅脸色红润,棉袄都系错了扣子,他爹乔丁钩上半身穿着棉袄,下半身光溜溜地,躺在炕上睡着了。
乔增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到老徐馄饨铺,他才发现自己饿了。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酸菜馄饨,出溜出溜吃起来。
兴许是人的饥饿重新带来了欲望,乔增德吃着馄饨,又想起自己职称晋升和项目的事。他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了些,孙平尧虽然没有文化,但她有一件事情还是看准了的,“还没有功成名就”。
乔增德不知道他爹和他娘吵完架干完仗怎么和好,他也不知道和孙平尧吵完架干完仗怎么和好,但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用他爹的体己话就是,“女人是狗,你勾勾手”。
乔增德厌恶他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但除了他爹,谁也没有传授过他具体的实践性操作。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按照他爹的指导勾了勾手。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毕竟,孙平尧是孙昱仁的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去求他,他还能不答应吗?
他捧起碗,连汤带底吃了个精光,又招呼老徐再做一份,打包带走。
快到家的时候,乔增德在前面不远的路口处看到了连海兵。连海兵搂着一个年轻女孩鬼鬼祟祟,有说有笑。乔增德看着那个女孩好生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个女孩绝对不是连海兵的老婆邹蕊。
他想跟上去看个究竟,但又怕馄饨坨掉,犹豫之间,连海兵和年轻女孩已经拐过街角,看不到了。
乔增德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一进门,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神秘兮兮地跟孙平尧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