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
卓不浪还在琢磨父亲的心思。昨晚从洛阳县廨回到章善坊的家中,卓不浪将武承嗣到访县廨之事讲了一遍。卓弘德听后出奇的平静,只说了些“要知进退、懂得分寸……”之类的话,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思。母亲则有些忧心,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武人,胆识远胜一般妇人,并不推拒慌怕,只是叮嘱卓不浪要分清利害牵扯。
二哥卓不倚心眼活跳,最擅险中求利、趋利避害,“世间本无死路,只有将路走死的人”便是他的信条,他已从眼下这情势中窥见利势。卓不浪第二天就拉着二哥,随周骞一同到大理寺验看凶器。
卓家能成为金银铁器的匠造世家绝非偶然,除了世代累积的冶铸技艺,还有从不为外人道的天赐禀赋,卓家历代传人皆是五行师,五行师中的“禁师”。
大唐记载的五大奇人族,子孙可受继禀赋,神通则各殊其性。卓弘德、卓不黩、卓不倚和卓不悔皆受继“禁师”禀赋,卓不娇和卓不浪则没有。
卓不倚的禀赋神通是勘金明铁。凡金银铜铁,他离数丈便能勘知其气,一摸便知其质。卓不倚碰过凶刀后,从刀的质性和工艺辨出,此刀乃宫中内府寺所锻。
凶刀是官锻兵刃,加之朝中情势,足以确定东宫与明崇俨之死有关。但卓不浪并不打算告诉周骞,一来他答应绝不将二哥牵连其中,二来卓家家规,禀赋之事不能外扬。况且,无法证实凶刀是东宫之物,告诉周骞并无益处。
眼下案情并不明朗,卓不浪与周骞议定,周骞循东宫卫率府兵卫进出宫的疑点继续追查,卓不浪则追查兵刃和凶手。
卓不浪正自思忖,忽闻一阵喧闹声,左右一瞅,原来已从县廨到了南市。洛阳城中有南、北、西三市,数南市占地最广,也最繁盛。南市坊墙四面皆辟有门,坊内街道纵横交通。
卓不浪寻到一家酒楼,店招上是楷书的“岳楼”两字。刚一进店,一个白面剑眉、穿旧布袍、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男子迎了上来,引着卓不浪径直往二楼客间走去。
进了二楼西厢第三间房,里面还站着一个肤色褐红、高鼻细眼、穿深褐短袄的男子。三人眼神一会,也不多礼,各自落座。桌上摆着六碟精致菜肴,还有三壶酒。
卓不浪拿起筷子,说道:“还真饿坏了,大家吃饱再说话。”说罢搁下手杖,大口吃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卓不浪问星楼的门客。卓不浪离开长安前已决心查察此案,需借助此二人之力,故安排他们悄悄跟随卓家一行来到洛阳。
白面剑眉的叫古柯,棣州人,曾在仕宦家做书童,跟着小主人读了些书、长了些见识。古柯勤进好学、心思活泛、而且记性惊人,只要听过看过的事,他都能记住,就像一本博古通今、无所不载的书,卓不浪唤他“百晓”。
百晓给卓不浪斟满酒,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若论吃鱼,这岳楼的鲂鱼鲜香细美,名不虚传。”
卓不浪“嗯”了一声,没有搭话,自顾自吃着。
百晓等卓不浪杯中的酒喝了一半,又斟满酒,道:“五郎,不知眼下事情如何?”
见百晓急于打听的样子,卓不浪面含轻笑道:“鲂鱼如此鲜美,百晓也没胃口?”
百晓知他故意促狭,道:“我是怕耽误五郎的大事!”
卓不浪也吃了六七分饱,于是言归正传,将这两日听到的明崇俨案的细节讲了一遍。
百晓道:“不见血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