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或许有点抽象,但如果你亲眼见过西尔维亚这个人,你就马上能够明白“特殊”的含义。
她就是如此与众不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他都能够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来自大奉、来自蛮邦甚至来自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
他甚至觉得她绝对不会来自这个时代。
她接受着一套完全与他知道的完全不同的教育,拥有着完全不同的语言与逻辑。即使不知为何她能够说一口完全正宗的官话,但从小就浸润在帝都上流社会的三流道士一听就明白这人绝对不会是母语用者。
——和这家伙傲慢态度完全不同的是她的口语着实官方而正式,夹杂很多日常表达不需要的敬辞与谦词。
……作为纯正京城人士,他其实听的挺割裂的。
他其实也不想留下来讨嫌,顺应旁人的心意而做出合适的选择是他从小到大基本的生存逻辑。
除了在学习炼丹之术不愿还俗这一方面他提出过坚持以外,在其他所有的事情上,只能说他的身段实在是过于柔软。
这时忤逆这样的人物属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
……可是,他看的见。
很久之前,在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不去看那些东西就不会存在一样。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卑劣,一边心安理得地逃避着他早就应该做出的选择。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王朝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知道祭祀上属于这个王朝的颂词有多少已经名不副实,知道帝王为什么需要他炼丹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他知道他应该上书劝谏他什么话语。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他在不得不看到生民如今的艰辛之后,他就必须拷问自己一个问题,他现在是继续沉睡下去,还是要选择醒来?
世间如炉鼎,生民皆煎熬。
他曾经选错了一次,现在他要选择第二次了。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最后一次机会。
心一横眼一闭,他瞬间跪在地上,向坐在椅子上用餐的西尔维亚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拜托了,我请求您,请求您让我能够留在这里。”
托奈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让他起来。
但西尔维亚没有说让他起来,他就只能这么一直跪着。
最后,在托奈莉离开餐厅担忧的眼神里,整个餐厅就剩下了他和正在擦嘴的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看不上他,从他引以为傲的化学水平到他为人处世的三观之道。
学术水平另说,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对此过于苛刻似乎实在不该。
即使只是基本的性格方面,她也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她觉得这个人懦弱、无能,侥幸享受着身份先天带给他的好处却又不敢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种人总是习惯于弱化自己的能力和人格,然后享受一切好处的同时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的责任推卸给其他人。
自己装作受害者的样子,然后一副好像付出了很多代价的样子,借此作为猎手然后肆意地侵占他人的权益。
简直废物一个。
西尔维亚不在乎他,因此她不会记这个人的脸也不会记这个人的名字。或许他曾经向她自我介绍过,但她下一刻就会把他的信息从脑子里抹消掉。
她从来不会在这种人身上花费时间。
但这次却是例外。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着实感到无聊。
因此哪怕是这种货色,她都愿意在他诚心恳求的份上理理他,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就当是养一只不太顺心的宠物罢了。
“那就来给我干活。”
对西尔维亚来说,奴隶制远比封建制度让她更觉得熟悉。
“我说东你不会向西,我点头你不能摇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懂的也不能乱碰,明白吗?”
西尔维亚的话很冷酷,甚至算得上刻薄。但她一点都不想反省。
“你随时都可以拒绝然后离开,因为你确实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她将餐盘端起来准备送到洗碗间,余光瞥到依旧跪在角落一言不发的三流道士,心底里很是不屑。
对于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没受过什么像样的磨难的家伙,向她低头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更何况是当她的狗呢?
但在她离开之前,她还是在最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是”,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