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冲离开了雪椿，没有去叫侍女，雪椿明显是生气了，尴尬了，故意支开他，应该不是真要喊人。

他在春风与桃红之中，自顾自地闲逛着，偷得浮生半日闲，有种囚犯放风的惬意。

说来这具身体真是废物，竟不敢直视，难道非礼勿视的规训已经固化进了身体本能之中？是个真真切切的君子？

还是维持人设的惯性过大，一时没转过弯来？

换成夫人，该是何种景象，何种反应？

清都观是长安大观，占地广阔，道士众多，怎么没见几个人，想来是招待的宾客富贵至极，且都是女眷，不敢冒犯，藏进了殿宇屋舍里。

韦冲漫无目的地走着，漫无边际地想着，推开一扇半掩的门，到了观后的菜园子。

菜园种了一畦畦蔬菜，青绿可人，使人耳目一新，几株桃树胡乱长在田边地头，无人照看，倒比一路而来的桃树更有姿态，且没有了娼妇媚人之意，花开得随随便便的，这枝茂密艳丽，那枝稀稀落落。

独行的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或许，当个道爷不错。

怎么，有人要跳井？

韦冲转过柴火堆，看见一妇人坐在井沿上，身体探向井中，脸上一副哀怨不欲生的模样。

这是哪个道爷的女人，受不了虐待，要寻死么？

她身材丰腴，长长的紫绫夹裙下，双腿修长，扭着上半身的身姿极见饮食与天赋之佳，对向韦冲的大半边脸上白里透红，沁着春光，不像受了虐待的样子。

听说道士有用女人作炉鼎用以炼丹的法门，其苦头难以形容，使人痛不欲生，记忆中，有个帝王把宫女当炉鼎，差点被受不了的宫女合谋勒死。

发觉了来人，她回过脸，这一回眸的风情，让韦冲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天生媚骨。

以前常看到这个词，可以说只见其词，不见其人，很难想象出天生媚骨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就该是这样吧。

天生媚骨之人，往往被认为是绝佳炉鼎，把肉体的欲念隐藏在对玄修的崇拜之中，把人的美误解成天道玄之又玄的关窍，通过接近美，来接近天道，恐怕是一种趋利的本能吧。

进而让美孕育飞升的金丹，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韦冲其实无意救人，救一个生不如死的人，很难说是什么功德。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自戕的方法有很多，投水不好，投井尤其不好，一是未必死得了，你的手会扒住井壁，不让你死，而且一时半会淹不死，很痛苦，死相也很难看，你的脸会浮肿，会惨白，像焯过水的猪皮。”

“那你说怎么死好？”她凄然一笑，有决绝的美艳，这一刻，韦冲甚至不想劝了。

自恋是生存的本能，再自卑的人多少也自恋，美人尤其自恋，韦冲的策略奏效了，不经意地走近一两步，便打住了，以免刺激到她。

有时候不劝还好，自戕者想着想着，或许懒得死了，人一劝，又逼近，对方受到压迫，反而生出你不让我死我偏要死的对抗之心。

“死法很多，不如你先说一个。”把对方的思维从牛角尖暂时抽出来，是很有必要的。

她想了想，“喝鸩酒，毒死怎么样？死得快些。”

“比投水好一点，但不多，看似死得快，其实剧烈的痛苦，会拉长时间，煎熬之中，度日如年，而且死相更难看，像阎罗殿里的鬼判，”韦冲缓缓挪近了一两步，“你的脸会发青发黑，眼睛鼓起，龇牙咧嘴的，即便最亲近的人看到了，也会害怕。”

“那自刎呢？”她摸了摸喉咙，眼睛往上看了看，自然流露出一点天真的妩媚来。

“女人力气小，自刎挺难的，一时死不了，可又救不好，要死不死，最是难熬。”韦冲又挨近两步，“再换个试试。”

“上吊？”她说完便给否了，“吊死鬼的舌头都伸出来了，长长的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