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荷宣之于口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使校场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外围劲卒们默默地跑着,脚步声堆叠,他们的安静是热闹的安静,是有序的安静。
校场中女人们的安静,是喧扰的安静,是纷乱的安静,是压制内心噪音的安静。
韦冲让胯,含胸,引弓,射箭,倦怠乏力的肌肉在这种安静中,犹如置身液氮,疾速恢复,力量涌现在对抗弓力的过程中。
这一箭射得比之前的任何一箭都远,但也更偏离靶子。
歪了不重要,他意在宣泄,不在意中靶与否,眼里甚至没了靶子,只一味地搭箭引弓放箭,一箭接一箭。
引弓的声音,震动着她们的耳膜。
她们不包括金荷,金荷说完便告退了,忙碌的管家有随时离场的自由。刺客一击即中,全身而退。
剩下的几人也并非一言不发的尴尬沉默,而是礼仪性地聊着,泛泛地夸一句诗如何好,决口不提这句诗与人的感情、处境有何牵连,然后雨天脚滑一般错开话题,聊着些不着边际的琐事。
聊天的主力是高葳蕤与雪椿,尚未真正成人的两人,已经有了成人的恐惧——害怕冷场。
冷场是对夫人的谴责,大音希声的谴责。
如此温柔的夫人,如此慈爱的舅母,她们怎么忍心谴责。
夫人出奇的冷静,好像那句诗说的不是她,温婉地笑着,偶尔接两句话。
长公主拊掌道:“姑姑吃完早膳了吧,葳蕤,咱们去看看,雪椿一起来。”
走时挥手驱散了罚跑的劲卒。
崔夫人没有去,长辈可以骄矜些。刚定罪的囚犯,需要单间牢房。
校场恢复了名副其实的安静,监狱大门紧闭,牢房拥挤,两个尚未暴露的共犯被关到了一起。
夫人亭亭立着,一动不动,默默看韦冲引弓射箭,视线随着一支支羽箭的轨迹,来回移动,像个钟摆。
很快,钟摆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一支箭拉空了。
韦冲脱力了,嘴里喘着气,持弓的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长吁一口气,转身脸上露出应着时节的笑,“夫人不练练么?”
夫人说道:“我不喜弓马。”
“是么?”
“小郎君喜欢射箭?”
“挺喜欢的。”
“日头毒辣,我要回去了。”
“嗯。”
“小郎君不回去?”
“我…我再练会儿。”
“那我走了?”
夫人眼里似乎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这是种不该出现在夫人身上的情绪,韦冲没敢细认。
“嗯,夫人再见。”
崔夫人转身走了。
韦冲眼花了,恍觉看到了夫人的珍珠耳坠被甩到了地上,仔细看了看,没找到,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休息了好一会,发现右臂废了,妄图让稍有余力的左手引弦,换右手持弓,行不通,右手不住地颤抖。
射箭是没法练了,手废了,换脚糟践吧,他围着校场跑起来。
跑了几圈,气如牛喘,恶心想吐,这具身体真是废物。
韦冲不得不双手支撑着膝盖休息,气息稍稍顺了些,不再恶心干呕了,一抬头,夫人那贴身侍女来了,她后面还跟着四个年纪略小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