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伏在哈斯特鹰背部扶摇直上,黑魆魆的丛林被远远地抛在地平线上。
天,空旷而辽远,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丝丝缕缕的云掠过,风在耳边呼啸。
黎明时分,哈斯特鹰载着明澈来到一片水波荡漾的沼泽地上空。
放眼望去烟波浩渺,无数绿洲将沼泽地分割成大大小小、形状迥异的块,如同蒙上薄纱的奇特的镜子,收揽了天空、云彩、迁徙的鸟群,还有飘忽不定的疾风。
无垠的水域泛着冷光,水中的绿洲充满死的诱惑。光与影,虚与实,幻与真,尽在静默里。
哈斯特鹰缓缓下降,薄纱似的雾从沼泽上蒸腾。
一只羽毛鲜艳的金钢鹦鹉“扑啦啦”拍打着翅膀冒出来,它如同向导,领着哈斯特鹰向前飞。
顺着金刚鹦鹉飞去的方向,一座古老城堡屹立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霎时霞光万丈,新的一天来临了。
明澈双脚踏上大地时,仔细打量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哈斯特鹰:它头戴红色冠羽,披着黑白相间的羽毛,无论是锋利的爪子,还是凌厉巨大的翅膀,皆令人望而生畏。
明澈满怀感激之情,望着哈斯特鹰再次冲入云霄。
当他把目光从天际收回,一座雄伟壮观的多边形石质城堡矗立眼前。
其壁垒戒备森严,壕沟难以逾越,高大坚固的城墙上筑有碉堡和古炮台,城墙西侧、北侧建造着D形轮廓防御塔。
明澈还在惊疑,城堡嘎吱作响的吊桥被放下来,城楼上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明澈跨上吊桥,一踏入城堡里,就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老男人正在坭坑里打滚,从他嘴里吐出的咒骂声刺耳恶毒。
泥坑旁是一群哼哼着乱撞的猪,猪身上的污泥干了,皮毛上尽是厚厚的泥痂。
养猪人站在茅屋旁边,手里还握着赶猪用的细木棍。
伺候在泥坑旁的两位男仆衣帽整洁,神态自若,仿佛在泥坑里打滚是很自然的事。
再远处,一座圆形塔楼前,一群女仆迎风敲打着皮毛衣物和昂贵的波斯地毯,四个男仆吃力地把沉重的箱子从塔楼里抬出来。
坭坑里的疯子显然注意到明澈的冒然到访,但他脸上糊满泥浆,无法探清容貌和表情,从他不耐烦地挥动手臂的动作上,两个男仆立即领悟:他讨厌被陌生人盯着。
只见瘦小的矮个子男仆对明澈鞠躬行礼,然后领他走向主人居住的圆形塔楼。
“有跳蚤。”男仆嘴里蹦出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就不再做任何解释了。
主人的客厅阴暗潮湿,冷冰冰的石墙底部生着苔藓,内部陈设简单陈旧,让人感觉这座城堡更像防御工事,而非日常居住的场所。
等候了许久,明澈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瘦弱丑陋的老男人向他走来。
那人脸色惨白,头和手不停地抽搐,他的细脖子犹如柔弱的瓜藤,力不从心地顶着戴了假发的脑袋。他如此瘦削,咋一看,会让人大吃一惊,以为一件宽大的白袍在屋里抖抖索索地飘荡。
男人从白袍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点燃了一根蜡烛,又打了个请坐的手势。
他的手上布满了霉斑。
明澈脑海里浮现出墓地里穿白袍的鬼影,心里产生了些许疑虑。
老男人冷不防把脸凑到明澈眼前,一双神采奕奕的灰色小眼睛瞪着明澈:“高贵的费代里戈老公爵稍后就来,我是他最忠诚的管家科西莫。”
他的声音凶巴巴的,仿佛在跟谁吵架,同时也暴露了一点:他正是在泥坑里打滚撒泼的那个人。
明澈的鼻尖几乎贴着管家的脸,从老头儿气息里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微微移开了自己的头,同时明澈也瞥见了管家脖子上被跳蚤叮咬过的红点。
管家冲明澈眨眨眼,扭头看着客厅门口。虚情假意的笑容在他脸上堆满了蚯蚓般弯弯曲曲的褶皱,从额头延伸至嘴角,就连脖子上堆积着松松垮垮的皱巴巴的皮,他的手和头总是不自觉地抽搐。
“尊敬的费代里戈公爵驾到!”管家尖声禀报。
走进大厅的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他的脸苍白而松弛,一颗肥大的脑袋几乎直接架在肩膀上,省去了脖子的空间。
这位公爵看起来犹疑不决,眼帘像修女那样低垂着,从他那耷拉着的眼皮底下,时不时闪过一缕惶恐的光芒,这就是管家所说的费代里戈公爵?
费代里戈公爵望了望明澈,嘴里咕哝着什么,他在一把雕花椅子前犹豫着,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坐下去。
管家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将费代里戈公爵按在椅子里,又请明澈在另一把椅子里就坐,然后粗鲁地用尖锐的声音召唤仆人。
明澈眼中掠过一丝疑虑,心里暗想,椅子里坐着的可能只是个傀儡,而那所谓的管家也根本不像个管家。
“奸细。”在椅子里坐得很不舒服的的费代里戈公爵嘴里咕哝着,他谁也不看,只是垂着头,瞪着地板。
明澈听不懂这位古怪的主人在说什么,他需要一匹马带他离开这鬼地方:“请您原谅我冒昧地拜访,我的坐骑被狼群咬死了,恳请卖给我一匹马,我得离开这里。”
“撒谎。”费代里戈公爵猛然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忽而又垂下眼帘,嘴里小声嘟嘟囔囔着什么。
“这里可没有狼群,只有过路的独狼。”管家冷笑着说。
“你可以不卖马给我,但绝不要怀疑一个正直的人!”明澈愤愤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啊哈哈哈......”客厅里立即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笑声,这声音仿佛来自墓地,阴森恐怖,可怕极了。
明澈隐隐约约意识到,眼前这管家像是他在丛林中遭遇的无头鬼,又像是墓地里的鬼魂,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狂笑的管家显然也发现了明澈的变化,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在他脸上来了个急刹车,严肃重新垄断了那片衰老荒凉的领地。
管家装出一副可怜相,头和手更加剧烈地抽搐着,步伐也愈发踉踉跄跄。
“离开之前,我有必要重申一遍,我的确在埃拉城附近的丛林里遭遇了狼群,一只鹰带我来到这里。恕我冒昧打扰,告辞了。”明澈起身准备离开。
听到“埃拉城”这个名称,费代里戈公爵浑身的肥肉一颤,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
公爵快速地望了望明澈,又飞快地垂下眼皮,用谁也无法听清的话语嘟囔着,他的嘴唇由于恐惧而颤抖着。
管家的脸色也忽然变得非常难看,他怒气冲冲,一连串诅咒憋在喉咙里,最终被咽下去。
一位老男仆的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已日薄西山,仿佛每一秒钟都在死去。
老男仆把一个盛满五光十色的浆果的盘子放在明澈面前,颤巍巍地招呼他:“吃吧!”又把一杯血红的葡萄酒递到明澈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喝吧!”
明澈望了望杯子里红色的酒,不确定那是血还是酒。他道了谢,礼节性地捏起一颗红色的浆果尝了尝,甜蜜的汁水立即灌满他的喉咙,味道不错。
老男仆默默地走出去了。过了许久,又慢吞吞地走回来,把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桌上,示意明澈吃一些。
明澈凑过去,那团东西里还有条细细的虫子在蠕动。
“啊哈哈哈……”管家尖锐的笑声突然憋住了,得意地对明澈说,“你中毒了,不吃解药就得死!”
像中了魔咒,明澈顿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肠子像被人揪起来,而且痛得愈来愈剧烈。果子里有毒!他愤怒地想,这帮人果然心怀鬼胎!
“这些果子光彩夺目,却饱含毒汁。丛林里的金钢鹦鹉每天都食用这些美味,它们在雨林发现了绝佳的解药,就是你面前这种泥土。”
管家慢悠悠地说,捏起一小块泥土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一缕泥水从他干瘪的嘴角流淌下来,黑乎乎的,真恶心。
明澈皱着眉盯着挂在管家嘴角的蜿蜒的泥水,胃里排山倒海地涌动。
“吃吧!迟了你就死了。”老男仆和颜悦色地劝说,“我们都是这样吃的。”
“死太容易了!瞧瞧,”管家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把手伸到燃烧的蜡烛下面,掐断了那根烛芯,四周立刻陷入昏暗。
“活着才不容易!”话音未落,蜡烛又被点燃了,管家亮晶晶的小眼睛盯着烛光,两团火苗在他眼里跳跃。
“活着就像这样,”管家夸张地鼓起己深陷下去的腮帮子,对着蜡烛使劲儿吹气,烛芯弯下去,烛火摇摇摆摆晃动几下,眼看要熄灭了,又顽强地昂起头,火光继续跳动着,“活着才是勇敢的!”他的话掷地有声。
明澈心想:“这家伙还没完全疯。”不容他多想,一阵肠胃的痉挛痛得他冷汗直流,不得已,他将信将疑地捏了一小块土塞进嘴里,一股涩涩的泥土味在他嘴里散开,他强忍着没有吐掉,效果立竿见影,片刻工夫,胃不痛了。
“为了保住你的小命,还得跟我出去熟悉下环境!就算给你一匹马,你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沼泽地。在这里,一不小心就成了孤魂野鬼。来吧!”管家撇了撇嘴,竟抛下费代里戈公爵,带着明澈向外走。
一走出大厅,明媚的阳光立刻让明澈觉得舒服多了。
明澈跟着冒牌管家,撇下冒牌儿公爵,出了城堡,面对一片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