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青黑色的树枝在裸露的暗灰天幕下,倔强地演绎着力的形状,成千上万的生命蛰伏在黑暗里。
夜色中的丛林更像一头装睡的野兽,每分每秒都在酝酿并实施着残酷的杀戮,在它那黑洞洞的永不停歇的大嘴里,无数生命被悄无声息地咀嚼、消化,也有无数生命被滋润繁衍,生生不息。弱肉强食,这就是丛林法则。
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渐渐近了,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影浮动在丛林黑色背景中,他们从埃拉城方向来,目的是抓捕伤人的恶狼。
为首的是财政大臣夏念祖的长子夏青染,火光映照着他炯炯发亮的眸子,一张年轻的脸神采飞扬。夏青染时年二十有三,剑术超群、心思缜密,行事稳重谨慎。
紧随其后的是埃拉城两名技艺精湛的好猎手,他们对野兽的感知能力超出常人的想象。据说他们能感受到两公里外狮子发出的声波,能凭借灵敏的嗅觉分辨出刚刚离开的是公狼还是母狼。这两位大家并不陌生,正是年轻的猎人皮耶罗与老猎人切萨雷。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跟在年轻人后面,颇有些吃不消。主教助理同时也是驱魔人的安布罗乔洛紧随猎人之后。
大主教的黑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神色冷峻,双眉紧锁。关于狼人的传说涌上他的心头。红鞋子女郎莫丽遇害的那晚正值月圆之夜,据说乌头草盛开之时,就是人裂变为狼的时刻。狼人是残忍嗜血的屠夫,也是忠诚勇猛的斗士,平日混迹于江湖,谁也无法轻易抓捕他。
然而这并非最可怕的,令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更心惊肉跳的,是“老好人”旅馆彼得罗提到的那张诡异的人皮。那种东西真的可能活动在人类城市里?
危机四伏。
每个人都绷紧神经,时刻警惕,稍有不慎就会沦为野兽的点心。大家举着火把搜寻了大半夜,也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商量着休息半晚,明日再做打算。
这时候,老猎人却突然神色紧张起来,他嗅到空气中有异样的气味,断定猎豹正在逼近宿营地。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被立即安排在灌木丛里躲藏起来,夏青染和两位猎人爬上大树静等猎豹闯入。
果然,没多久,猎豹进入视线,它嗅到空气中残留人的味道,径直向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藏身的灌木丛走去。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感到了危险步步逼进,紧张得几乎失去知觉。猎豹用爪子掀开灌木,看到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惊恐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嗖”的一声,猎豹中箭了,被激怒的猎豹咆哮着,掉头扑向猎人藏身的那棵参天大树。
说时迟那时快,夏青染一跃而下,瞅准时机一剑刺入猎豹身体,发狂的猎豹怒吼着猛扑向夏青染,夏青染赶紧跳出几步远。
与此同时,两位猎人紧握长矛从树上相继跳下来,锋利的长矛被用力地插入猎豹的脑袋和背部,猎豹哀嚎着倒地毙命。
危险暂时解除了,大家心神俱疲,向前又走了一阵儿,远远地避开鲜血淋漓的猎豹尸体,安营扎寨。
躺在燃烧的篝火旁,谁也无法入眠,不远处猎豹散发的血腥味令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感到惴惴不安。
年轻的猎人皮耶罗自告奋勇,要求第一个值夜班,他给篝火添了些枯树枝,警惕地注意着丛林里的动静,火焰在他灰色的眼睛里跳动。
虽然丛林的夜不宁静,但疲惫的人们终究堕入沉沉的睡梦中,只有年轻的猎人皮耶罗丝毫没有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没有人料到,有个黑影一直偷偷地跟在猎狼队的后面,不靠近,也不远离,始终悄悄地隐匿在黑暗中——她就是十五岁的夏绿凝。
她偷偷地跟着哥哥混出城,深入到丛林里,猎豹的嚎叫声令她恐惧不安。然而,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队伍,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她自己恐怕也难以理解。兰贝托无意间提起明澈常在丛林打猎,就这么一句随口说的话,让懵懂无知的夏绿凝牢记于心,奔赴她根本不了解的凶险之地。
夏绿凝怎能忘记,明澈漆黑的眸子里投射出的凛冽的光芒,那光如同晨星般璀璨,令她魂牵梦绕。明澈是怎样的人,夏绿凝不清楚,只觉得他仿佛很近,却又触不可及,她只好偷偷地把他并不清晰的影子安放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此时的丛林,实在太危险了,夏绿凝哪里敢睡,她在不远处把马儿拴好,自己始终警醒着,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过了多久,夏绿凝再也撑不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低声争吵,突然惊醒了,一丝不安像藤蔓爬上她的心头,勒紧了她柔弱的神经。不远处一星火光吸引了她,恍惚中她以为那是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他们栖身的篝火,便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
一缕微弱的火光中,两个男人模糊的背影鬼魅般映入夏绿凝的眼帘,夏绿凝判断出那是猎人皮耶罗和切萨雷。尽管两个男人刻意压低声音,但暴怒的情绪还是透过声音传入夏绿凝耳朵,低声的谩骂夹杂其中。
夏绿凝不由得又惊又疑,她透过纷扰的树枝看到惊人的一幕:一个人形怪物俯下脑袋,血淋淋的獠牙撕扯着猎物,城里发生的命案立刻浮现眼前,她脑海里映入狼人的可怕嘴脸,顿时吓懵了。
惊慌失措中,她碰到了树枝,发出窸窣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谁?”黑夜里传来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
夏绿凝想要逃跑,慌乱中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她重重地摔倒在地,腿磕在石头上,疼得她两眼冒金星。她顾不得伤痛,咬紧牙关爬起来就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年轻的猎人皮耶罗像老鹰捉小鸡那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
“该死!”皮耶罗咒骂道。
老猎人切萨雷举起火把,用可怕的目光扫视夏绿凝苍白的脸,然后他附在青年猎人耳边悄声说:“她知道你的秘密,要么你死,要么她死,你自己斟酌吧!”说完这话,老猎人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皮耶罗,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一缕阴云掠过猎人皮耶罗血糊糊的脸。
“你是鬼魂还是女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猎人皮耶罗狐疑地审视夏绿凝,目光时不时望向黑乎乎的四周,他在犹豫。
“别杀我,别杀我,夏青染是我哥哥。”夏绿凝吓坏了,火把下皮耶罗那张沾染献血的脸异常凶恶。
谁料,听到这话,年轻猎人的脸色变得愈加可怕,他下意识地朝宿营地望去,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发狠地说:“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哥哥。”
夏绿凝跟在年轻猎人皮耶罗后边,跌跌撞撞地在丛林里走了好一阵子,脑袋清醒了许多。眼前这个怪物,可能就是制造埃拉城惨案的狼人,自己危在旦夕。
她记得自己距离宿营地并无多远,为何走了这么久?疑虑迅速爬满她的心头。不知过了多久,夏绿凝停下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前面的男人,她的手握住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密林深处传来一阵狼嗥声,走在前面的皮耶罗顿时收住脚步,他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靠近夏绿凝,火光映照着他血糊糊的脸,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露着凶光。
夏绿凝脊背发凉,高度紧张的神经令她紧抓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猎人皮耶罗冷不防用双手卡紧夏绿凝的脖颈,血淋淋的獠牙对准了夏绿凝。
夏绿凝刹那间无法呼吸,脸涨得通红,她挣扎着拼尽全力举起匕首,刺向皮耶罗灰色的眼睛。
猎人皮耶罗猝不及防,匕首刺穿了他的左眼珠,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听起来惊悚极了,仿佛下一秒,从这张紧绷绷的人的躯壳里,就会挣脱出一匹杀戮嗜血的恶狼。
夏绿凝在窒息的恐惧中等待着,狂暴的狼人捂着流血的眼睛扑过来。她感到一阵剧痛,顿时昏了过去。
只需一瞬间,穿行在夏绿凝生命里的光与声将被切断,一切会戛然而止。
突然,数十条狼出现在现场,个个杀气腾腾,恨不得撕碎了所有猎物。
危急之中,皮耶罗赶紧丢下昏迷的夏绿凝,自己逃命去了。
狼群并不愿意追赶猎人,它们贪婪的目光落在夏绿凝身上。一条狼靠近夏绿凝,张开了血盆大口。
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不偏不倚射进狼脑袋,那条狼顿时毙命。群狼立即惊恐地后退几步,齐刷刷把威胁的目光投向箭射来的方向。
耳边又是“嗖嗖嗖”一阵响,接连几条狼中箭。愤怒的狼群迎面撞见了一位骑马飞奔而来的年轻男子,阵脚顿时被冲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