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丑陋的皱脸秃鹫盘旋在安息园墓地上空,还有几只落在树枝上。它们光秃秃、皱巴巴、泛红的脑袋两侧悬挂着一对粉色肉垂,这幅德行难免令人生厌,而那锋利的爪子更叫人不寒而栗——能撕开猎物结实的皮毛,毫不手软。
这些秃鹫是被尸臭勾yin而来的,有人曾目睹秃鹫半个身子钻进尸体胸腔的情景,等它探头出来,脸颊兴奋得泛着紫红,胸前一圈白羽毛上沾着破碎的内脏与污血,实在吓人极了。
另一群造访者打破了墓地原有的宁静。侏儒蓝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面无表情,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愈发深陷,蓬乱的大胡子令他显得邋里邋遢。
大腹便便的法官桑德罗满不在乎地跟在侏儒蓝侬后面,与他并排而行的是脸色阴郁的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
这两位貌合神离,谁也瞧不起谁,谁也无法摆脱谁,像两根互相憎恨又不得不缠绕在一起的绞杀植物藤蔓。
紧随其后的是埃拉城两位技艺超群的猎人:年轻人皮耶罗身材魁梧健壮,有着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太阳穴附近有一块火苗般的红色胎记,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年长的切萨雷目光炯炯,一副饱经沧桑、坚韧隐忍的模样。
两个扛着铁锹的士兵懒散地走在最后面,边走边小声嘲弄法官桑德罗颤巍巍的肚皮里盛满油水,议论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的双手沾染着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侏儒蓝侬带着这群人在一个不像样的土坑前停下脚步,这正是发现鬼影的地方——也是哑巴的安息之地。倒霉的哑巴又被挖出来了,蛀虫爬满了他千疮百孔、残缺不全的躯体,恶臭逼人,令人作呕。
围观者连忙掩住鼻子,每个人都竭力抑制着胃里强烈的翻腾。
老猎人切萨雷强忍着刺鼻的尸臭味,仔细观察那堆恶心腐败的尸体,他蹲下去审视哑巴被啃掉下肢的腰部,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句举足轻重的话:“是狼干的!”
这话恰好对接了“老好人”旅馆老板提供的证词,再次把凶手指向狼人。莫丽的母亲弗安塔娜坚决反对掘坟,因此莫丽的墓地没有受到干扰。
就在大伙儿准备返回时,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意外发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一条被撕破的亚麻布条从他的酒鬼父亲的墓地里裸lu出来。上个月,他那淹死在臭水沟里的父亲就是被缝进这样的裹尸布里下葬的。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抬起头望了望盘旋在灰色天空的秃鹫群,一种不详的预感牢牢地攫住了他——父亲极有可能不在墓地底下。他在父亲墓碑前踌躇不决,犹豫了很久,其他人不耐烦地等着。千万遍的祈祷之后,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父亲的坟墓被小心翼翼地挖开了,当棺材盖被重新揭开的瞬间,大家惊呆了——棺材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脸色煞白,顿时想起了审判女巫蒂啵拉时,一位少妇曾说过自己孩子的尸体被女巫偷走的那件事。乌云在安德里安的脸上迅速聚拢,使他原本就阴郁的脸愈发难看可怕,他眼前浮现出熊熊烈焰中一张张恐怖变形的绝望的脸,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女巫全都面目狰狞地朝他嘶吼,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吓得差点晕倒在墓碑前。
“整片墓地都是空的,死去的重新行走在太阳底下,啊哈哈……”一个来自地狱的声音突然响彻墓地,尖锐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形迹可疑的事物,大家四下寻找,也没有发现任何藏匿的人,然而那可怕的声音以及那谜一样的话语,的的确确还回荡在耳边。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坟墓下的鬼魂,恐惧笼罩了每个人的心。
“魔鬼,魔鬼的声音!”侏儒蓝侬眼前闪现墓地里的白色鬼影,他哆哆嗦嗦地说,“那晚埋葬哑巴的魔鬼,就是这样怪笑的!”
消息不胫而走,全埃拉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埋葬在墓地里的人都像莫丽和哑巴一样,被狼人吞食了;更有传言,墓地里死去的人都变成了可怕的魔鬼,它们能行走在太阳底下。全城弥漫着莫名的恐怖气息,人人自危,生怕遭遇不幸。
城里的猎人们被组织起来,他们全副武装,白天黑夜都在搜寻狼人或者魔鬼的踪迹。曾借宿在“老好人”旅馆的狼人的画像在全城张贴,画像中人的眼睛被特意涂抹上绿色,闪着寒光。
狼人的画像引起了落魄贵族阿戈兰特的特别关注,他久久地停留在一张画像前,眼睛死死地盯着画像中人,仿佛那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陪在阿戈兰特身边的不是肿眼泡的管家德蒙,而是一张新面孔——一位年轻俊秀的绅士,据说是阿戈兰特的远房亲戚,这年轻人似乎有些拘谨,总是垂着他恭谦的头颅。
这天傍晚时分,“老好人”旅馆依然没有任何客人,甚至连询问的人都没有,老板彼得罗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前,他老婆在屋里无精打采地缝补旧衣服,女招待莫妮卡和仆人也都无所事事,闲得打嘴仗。
阿戈兰特带着一位秀气的年轻人出现在旅馆门前时,老板彼得罗几乎热泪盈眶,他以为上帝的光辉终于降临了。当彼得罗听到阿戈兰特要打听那位该死的狼人时,他用厌倦的语气拒绝阿戈兰特,说这事儿让自己倒了大霉,他再也不想提了。
阿戈兰特将一枚闪亮的银币放在彼得罗厚厚的手掌里,然后漫不经心地走进屋子。这家老旅馆似乎更破败了,失去生意的店子就失去了灵魂,像一具空壳,连存在的意义也有待商榷。
“告诉我关于狼人的所有事,任何细枝末节也别放过,”阿戈兰特变戏法般的捏着另一枚银币说,“我满意的话,报酬加倍。”
“我们在哪里见过吧?”女招待莫妮卡盯着阿戈兰特身边的年轻绅士的脸,总觉得他有点面熟。
“我是外地人。”年轻人用一种奇怪的声音低声回答道,眼皮垂下去躲避莫妮卡的目光。
“你吓着人家啦!”彼得罗的老婆嗤嗤笑着对莫妮卡说,嘲弄地瞥了一眼长相特别好看的年轻人,“先生标致得像个姑娘,我们女招待的魂被你勾走啦!”
年轻的绅士听到这句话,脸色突然变了,愈发局促不安。
“安德烈亚,你先回去!”阿戈兰特连忙支走了年轻人,对老板彼得罗说,“说说狼人的事吧!”
老板彼得罗皱着眉头重提让他濒临破产的恶魔,如同咀嚼吐出来的食物,十分倒胃口,拜恶狼所赐,他的旅馆眼看就要关门大吉了。
“人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戈兰特问。
彼得罗一愣。关于那张人皮的事,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严肃地告诫过彼得罗,让他绝不再提起。
“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阿戈兰特察觉到彼得罗的迟疑,不快地追问,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彼得罗感觉自己脑海里探入一根汤勺,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搅动,他晕晕乎乎地忘了对克里斯托弗主教发过的誓,把自己看到人皮的事一五一十全兜底了。
“怎么会有人皮这种事呢,你肯定是被狼吓晕了。”等到彼得罗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了出来,阿戈兰特却说了句诡异的话,他那怪异的表情分明是说,自己听到的都是笑话。
“千真万确!”彼得罗生气地反驳道,“如果你怀疑一个诚恳老实的人撒谎,请拿回你的钱吧!”彼得罗把那枚银币还给阿戈兰特。
阿戈兰特没有收回彼得罗的银币,反而在他掌心又放下第二枚银币,淡淡地说:“忘了人皮的事吧!不愉快的记忆都忘了吧!”
这句话像巫婆的扫帚,彼得罗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扫走了,顿时轻飘飘的。
这天夜里,埃拉城的大人物们聚集伯索公爵的会议厅,入夜时分传来消息:一条恶狼趁夜色从城里仓惶逃向丛林,沿途咬伤了一位伐木的农民,也被农民砍伤了脊背。
“狼人闯入我们的城市,在民众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今晚恶狼在逃向丛林的路上又咬伤了一位农民,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把凶手绳之以法,才能以告慰死难者的家属,借此也安抚惶惶不安的民心。”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严肃地说,城里的流言蜚语他也听说了,民众的舆论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