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补叙一下秦国高层的逆天变局。
话说赵高的密使返回咸阳,报告了刘邦的答复:唯有降、没有和,赵高分地称王?不许!
赵高很是失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想法已经全盘托给了刘邦,无需多久,自己欲弑君自立意图就会传到关中、朝野遍知。这位高居丞相位的宦官于是心一横,发动宫变,将秦二世杀了,向着自己称王的梦想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赵高宣布,秦去帝号,改称秦王,比拟关外诸侯国,固守秦时故地。二世无子,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
秦帝国走到这一步着实无限悲哀。汉初,刘邦牵头,安排许多人来总结秦国灭亡的原因。汉鉴不远,在嬴秦之世;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秦始皇东出灭六国,靠的是法家思想,源起于商鞅变法,定尊于刑名学说。天下一统后,秦独尊法家,诸子学说日见衰微。李斯又建议,焚毁诸子百家书籍,杀掉妄议邪说术士,于是刑名学说成为秦帝国的主流意识形态。秦公卿大夫、郡县官吏日夜研习、天天践行,努力领悟刑名学的世界观方法论以及主旨要义。顶级高手学有所得,剥开刑名的层层外衣,赫然发现其核心要义是两个字:利害;方法论是:权衡;价值取向是:利已不利它。
李斯、赵高都是刑名学说的顶流专家,深得法家学说精髓,终于悟得个大彻大悟。
于是秦中央高层就聚集着一群精于算计、缺乏公心、相互倾轧的精明利已主义者。赵高、李斯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两位从基层不同领域起家,一步步竞争比拼,不断碾压对手脱颖而出。随着权力场上的对手一个个败退,最终两个高手相遇,凌绝于顶、华山论剑、寒气袭人。
李斯刑名学造诣深厚,加之相当腹黑,基于利已不利人的原则,设计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韩非子。原因是韩非子学问更高,可能会影响到李斯在秦国的上升通道。
赵高是后来者,后来者居上,手法更为高超。
赵高是宦官,深受秦始皇器重,常陪侍左右。如何当的宦官,史书记载他是“隐宫”,有人说隐宫指天生的生理残疾。但赵高却有子女,因此这一说法不成立。秦汉时期,“宫”是一种刑罚,受过宫刑的不少被罚入宫室劳役或服务,因此当时“宫”过的男子官方都会有记录。赵高可能是没有犯罪却自宫的官员,因此官府没有他的登记,这种人亦被称为“隐宫”。赵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秦始皇的一句话:赵高人才难得,如果能够常侍朕左右就好。赵高闻言,主即私下自宫,摘除了贴身服务皇帝的障碍。
敢于对自己下狠手的人,一般都是狠角色。
赵高此举,让始皇帝大为感动:原来赵高如此忠心于朕。于是赵高进入宫中,形影不离服侍皇帝。
赵高之所以被始皇看中,是因为这位自宫先生的确有学问,熟知律法,精于吏事。始皇帝器重赵高,喜欢小儿子胡亥,便让赵高教习胡亥律法。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出巡,将赵高、胡亥及李斯等人带在身边。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行至河北沙丘,秦始皇突发重病,且日益严重。
始皇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便将赵高叫到跟前,令制诏书给公子扶苏,命“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病来得很急、恶化迅速,诏书写完还未送走,秦始皇便驾崩了。
赵高一下子茫然了。这位勇于自宫的刑名专家人生目标是紧紧攀附于秦始皇,死生追随、誓死效忠,攀龙附凤以彰个人权力声名。按此标准,他应该与主子一起长眠于骊山脚下,博得个身后忠臣名声。当然,作为刑名专家,做每一个决策之时,还是要按照利害、权衡、利已的逻辑思维去审视一下。
赵高手持诏书陷入深思,将诏书、胡亥、李斯、扶苏、蒙恬以及朝廷大小官员格了一遍,又格了一下天下形势、人心向背,格物致知、权衡利弊,赵高找到一个更优化的利已方案:立胡亥为帝,依附二世皇帝继续享受富贵和荣华。
赵高找到胡亥提出自己的想法。胡亥是赵高的学生,很容易被说服,况且皇位有无穷诱惑力。
赵高又密见李斯。李斯是丞相,职责是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可以简单化理解为,丞相是国家的二把手,天子没了,下来就听丞相的,李斯若不点头,赵高的计划无法实行。
赵高向李斯提出自己思路,李斯听后大惊,恨不得立即将耳朵切掉。矫诏,这是要杀头的,想都不敢往这边想,这话听一句就是死罪啊。
李斯立即怒斥:此事不中!你一个掌管内宫的宦官,怎敢出此妄言?!
赵高已有胡亥在背后站台,此时底气很足,面对李斯的震怒却无半分畏惧。他娓娓道来,向李斯剖析利害得失。都是法家顶流,思维相差无已、价值观高度一致,赵高抛出的各个观点、论据都能激发李斯在同一频律上共振。很快,李斯也被赵宦官说动。
在赵高、李斯操纵下,胡亥登基称帝。
赵高、李斯由此结成利益共同体。两人互为表里,一个权倾朝野,为百官之首;一个唆使二世,借天子之口行个人之欲。凡不利我者,杀!杀扶苏、蒙恬,杀秦始皇的十二个儿子、十个公主,杀有异见的公卿大夫,吓得叔孙通、张苍等人弃官逃走、隐居乡野。胡亥为了保皇权稳固,对赵高言听计从,灭骨肉杀文武,不带一点犹豫。
赵高于是成了秦帝国的“隐身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斯继续享受着他的仓鼠理想,高居庙堂之上,附和赵高、二世胡乱作为。
当外部矛盾减小后,内部矛盾就会凸显。利己主义者做事一般都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的,赵高和李斯争权,相互倾轧在所难免,针锋相对的争斗不可避免地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