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着自己。
古今福近日以来都有这种特别的感觉,于是他疑心,他揣测,他也更加谨小慎微。但他又觉得一切皆为自己的错觉,只不过是自己的多想。
因他的改变是这样巨大,掩饰又是这样成功,谁能将他和既威且福的东厂主管联系在一起?
现在的古今福是个面善而爱笑的老人,有风湿,有哮喘,当年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远遁他处,到了暮年又回到家乡。
这是他给自己的人设,也是人们看到的形象。
走这样的远门,当然少不了膝下孩子相伴,他的“孩子”就是令狐冲。毋宁说就是为了将令狐冲合理带在身边,他才有了这么个点子。
令狐冲对他恭恭敬敬,孝顺有加,两人吃饭的时候来到客栈,古今福但有咳嗽两声,他就乖乖给端茶倒水。
这不是因为其他,是因古今福一早提及,一路都走大道,经过城郭,令狐冲但有半点反抗之意,古今福立刻大开杀戒,杀尽目之所及的所有人。
客栈众人欣赏这副父子情深的画面,浑不知自己成了人质,生命时刻在父子言语的一念之间。
金盆洗手大会的前一晚中,古今福追杀令狐冲,将其擒拿。他也并不在意衡阳城的诸多杂人,满心想着辟邪剑谱。
一开始,古今福并无意非要让令狐冲给自己端茶倒水,他不屑于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古今福只不过是令狐冲自己的性命换得辟邪剑谱所在而已,对他而言,这交易极为公平合适。
谁料令狐冲这小子是个这样的硬骨头,无论怎么用重手法拿他,他居然都一声不吭。古今福这般轻装上阵,手中没有什么刑具,倒也无法大动干戈。
更进一步,他拿出对付忠义侠士的一贯办法,以寻常无辜人命,胁迫令狐冲。
“你杀那些无辜百姓,是一遭劫难,能免则免,委屈一个令狐冲,给你端茶倒水,恭恭敬敬,倒也算不得什么。”
令狐冲被制住浑身穴道,却仍嬉皮笑脸,“更何况,你如此年迈,我是后辈晚生;你受朝廷重用,我是一介草民。于情于理,我该为你服务。”
话锋一转,脸色亦严肃起来:“不过要我助纣为虐,我又怎么可能会遂你心意呢?你今日既能杀伐,明日也能杀伐,得了辟邪剑谱,杀伐只会更重。”
“你杀他们,是他们的小灾劫,你得了势,是人间的大灾劫。小灾劫能免则免,但若在大灾劫面前,免不了的,便就免不了吧!”
东厂主管这下总算知道,这华山派的小子有多么难办,这话说得他哑口无言,因这本是他该说的话。
——是啊,平日里都是他拷打那些侠义之士,待到得偿所愿,便说出“你们这些傻瓜,你们的妥协只会让我更加为恶”之类话语。
现如今终于有了个不妥协的聪明货色,让古今福颇为恼火,却又别无办法。甚至,他激怒之下,一度用了自己这行当的禁忌来威胁人。
“你要将我阉了?”
令狐冲一听这话,的确吞了口唾沫,但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啊,阉了我吧。做阉人也没什么不好,清心寡欲,少思少想。来来来,阉了我。”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拱起自己的屁股,来回向前突击。这番动作,尤看得古今福额头冒出青筋,怒火极盛。
“古往今来,太监有的是大奸大恶之辈,如赵高、十常侍、童贯,却也有大善大勇之人,如司马迁、郑和。”
令狐冲说着说着,慷慨激昂起来:“其实为人未必和下半身有关。如此说来,这事儿虽大丢我令狐家的脸面,却说不定成就我的剑术,有一番事业。”
又转过头,对古今福嘿嘿直笑:“倒是古督公,拿自己的痛处威胁别人,令狐冲看在眼前,心里倒也对督公的器量胸襟感到佩服万分了。”
他这是油盐不进,自己半点脸皮不要,不怕死,也不把仁慈当做弱点,连当太监都忍得。
古今福这个大名鼎鼎的东厂督公想尽办法,一时半会儿居然都拿令狐冲没有办法,反而给气得半死。
到头来,古今福只好先带着这臭小子一路前往福建林家祖宅,辟邪剑谱一定藏在那里,一路上再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半路上,折磨令狐冲是白费功夫,也费自己心力,古今福没了兴趣,但拿几十条人命,享受享受令狐冲的效劳,占一些乖儿子的便宜,他也十分乐意。
于是这对“父子”走在路上,其乐融融。
不过,走到半途,古今福就有了被人追踪的感觉。他疑心重,虽未发现什么踪迹,却也有一招。毕竟东厂也是大明特务组织,有专业技能。
他找了个市场作为目标,此处人所眼杂,地带开阔,在这要观察自己身形,只有周边几处常人去不得,只有轻功高手才能到达的固定地点。
不过古今福没有先去市场,而是提前一天夜晚,先去周围那几个观察点,在那里留下细丝记号,接着第二天才进入市场逛了一会儿。
等到第二晚结束,再次来到几个观察点,自己的记号果然为人所乱。
这样一来,才算发现了一些端倪,果然有人跟踪自己,这人虽然心思缜密,却不如自己的本事。
到了晚上,两人落脚于一处客栈,和令狐冲身处同一所房间。不用说,自是儿子“孝顺”,要照顾老爹,不忍分开。
熄灭了灯火后,房间里寂静无声。
不知何时,一根竹管从外部插入窗纸,破开一个孔洞,紧接着吐出白色的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
房间里,床榻上,传来咚的两声,代表着警惕万分的两人,本来是警备姿态,却给迷烟害了去,现在真正落在床上。
“嘿嘿。老东西,警惕心还不小,不过任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
门窗一推,悄无声息进来个黑衣人,顺着窗户驱散了迷烟,再看着床榻上被包裹着的两人,得意笑了起来。
“你当我不知道,白天是刻意设计,觉察到了老子,晚上正等着我咧。不过老子技高一筹,拿这‘神鬼醉’的迷烟出手,你们武功再高,也得中招。”
他走上前去,手上从腰间取下刀来,一把扯开床铺,满以为是两个没有反抗之力的男人,已经任他鱼肉。但其中景象映入眼帘,却是一怔。
没人!
床上只有两个大枕头,做成了两个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