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自发动机响起，三四辆安装了防滑链的警车驶出东城区，沿肮脏的大道缓慢匀速前进着。轮胎每转动一周，底盘都要嘎达嘎达一阵响，激起的石子欢悦地蹦跶着，同这罕见的高速打招呼。

“呵，瞧瞧这速度，调查员小姐，同昨夜出行的时候比起来，就像风一样。您可不知道，昨天夜里，我们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路上的雪积得可厚，平日里驾驶的警车被整个活埋，不得不临时调用这辆厢式警车。

当时的我就坐在这个位置，旁边是我的副手菲洛，剩下的十七个人统统像货物一样装进后面的车厢。这可是个新鲜体验，以往只有那些正儿八经持枪的特警才能坐在里面。我们用这辆车行驶在道路上，实际感觉上却好像在雪里游泳，游动地十分费劲，踩油门就是摆手臂，踩一次才动一下。

当时的我自暴自弃地想要将车顶拔下来当雪橇，然后把车上的人都赶下去，坐在雪橇上，车上就留我一人。我们用绳子连接彼此，这样说不定还能更快些。”

不知是因为这番话过于滑稽还只是单纯的高兴，弗雷德自顾自地大声笑起来，嘴角牵动面部肌肉反复拉扯着那条斜疤，使它扭动得如同一条毛毛虫。

艾玛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着“是呀”“没错”这类没有营养的，专供迎合的简单句子。她本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把它咽了下去，再度从翻涌的胃中掏出来时，已经不成模样。

艾玛将头靠在车窗上，瞳孔的焦点在飞逝的景物中随意跳动。街道上的店铺大都闭门谢客，拉下了防盗门，上面贴着转让的标签。

街头尽是男人，他们裹着破布棉袄，跺着劣质皮鞋，一动不动，蜷缩地蹲或站在马路边，嘴中叼着烟卷，手上举着牌子，上面写道：“只求一份工作，薪资待遇最低五卢令每小时。”他们呼出白气，时不时放下牌子，用力搓冻红的双手。风撞击着玻璃，敲打着人们的意志。

第二个案发地点相当的远，他们要跨越大半个城市。车内的氛围趋于平淡，弗雷德专心致志地开车，艾玛则在手机上点开席勒和庞贝的资料。她上下翻看席勒的资料，恰好被弗雷德瞅见了这新鲜的一幕。

“这是您的男友吗？”弗雷德偏过头同艾玛对话，口吻中满是好奇。

“不，他不是。”艾玛熄灭屏幕，将手机收回口袋后答道。

“这么说，您正处于幸福的恋爱中？”

艾玛先是低头露出甜蜜的笑容，而后又微微皱眉，那份笑容中添上了几分苦涩。她十指交叉，置于膝上，抬起头，对上弗雷德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最后的笑容中只剩下暧昧。

“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弗雷德换了个角度问。

“他，是个......”艾玛回忆起心爱的那个他，过去的种种都在眼前浮现，率先出现的是轮廓，之后是相貌，再后面是场景，最后是自己。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可若要说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便遇到了阻碍，总结一个人要比分析一个人来得困难，更何况她已经多了来自自我的滤镜。

警车开上有着白色桥墩的大桥，它连接着东西两岸，河岸上垒着两堵显眼的雪壁，大约一人高，乌黑的，冰冷的河水自下方路过，潺潺地响，不大的冰块互相碰撞着，一同缓慢流向远处的海洋。

“他是我心爱的人。”许久，艾玛才回答道。

每当她尝试用一个或多个精简的词语去概括他时，心中便会生出不情愿。她不愿意将自己对于他外在的看法带到答案中，这是不严谨的。一个满脸横肉的粗体格家伙可能是人如其表，满口脏话的同时，内心险恶，但也有可能是心地善良的，只是面貌过于有欺骗性。如果从行为做出判断，一位谦卑的，为人端茶倒水的和气先生，心中可能是对别人是瞧不上眼的。

真要说出一个人是怎样的，那就要清楚他是怎样想的，对各类事物的看法又是如何，如何上下排序，这样一整套分析下来，才是正确的。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

她不清楚他的心，只晓得自己的。

弗雷德因此变得尴尬起来，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前方的道路，刚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许多。对于这类事，他一向是帮不上忙的，只能交由艾玛自己处理。

“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对吧？”

弗雷德结束话题前，补了一句。警车从大桥上下来，减速带使得车体浑身发抖，车门被震得上下附和。艾玛对此不置可否，尽力不看向弗雷德那边，不仅因为刚才的话题，还和远处的高山有关。

进入西城区，道路状况未比东城区有明显的转变，照样是一摊烂泥铺在不规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