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不想死得太过窝囊,他想,亡国之君的烙印已经深深地刻在骨头上了,几百年也会有人记得,可我就是要让后人记住点儿我别的事,我不是一无是处。
他又想起了自己办过的那些蠢事,后悔当年忠言逆耳,杀了两个主战的大将潘佑、李平,那时要是听他们的话,动员全国之力迎击宋军锋芒,南唐也许还能维持几年。结果再坏,也坏不过这两年屈辱的囚徒岁月。
再有,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此时也有点迷茫了,危急之时,佛祖并没有从天而降,来保佑他和他的国家。而今,生死之际,也没见他施舍一星半点的恩惠和怜悯。
还有,他多才多艺,精擅收藏鉴赏,那么多的书画古玩没来得及欣赏,便都拱手交出。
只剩下填词了,这是发自心灵和头脑的东西,别人夺不走,但却可能因填词夺去他的命。
李煜茫然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心乱如麻,嘴里念叨着,国家,家国,他直到现在也没闹清,“国”在他的心里份量重,还是“家”的份量更重一些,他这一生的精力都用到哪儿啦?如今,国已经没了,就剩这一个小小的家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小女人。除此之外,酒食物品,都得看别人脸色。他的家国情怀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仇”字了。
自己呢,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填词了,对于填词,他很自信。他也听人说过,将他与西蜀词相比,那时他还是国主,听了勃然大怒,训斥向他拍马屁的官员,他可看不上西蜀词。
哎,思来想去,这一生留下的怎么都是失败的足迹啊,词填得再好,能诵给何人听?
他默然了,无法再想下去,活到这个份儿上,李煜只求早死,死得痛快点。
这些想法只在脑子里打转转,他没敢明说,怕小周后担心,更怕她求着和他一起死。
七夕之夜,李煜倾其所有,在他的宅院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也有几个零散客人前来祝寿,那是经朝廷批准的。
三巡酒后,李煜让从金陵带来的歌妓奏乐。
小周后依偎在李煜怀里,李煜心下恻然,搂抱着小周后的手在她的身上轻抚着节拍,泪水情不自禁地溢出,他放开嘶哑的喉咙,亲唱自己的这首《虞美人》词,声音苍凉悲苦冲向夜空。
见到主人这样,歌妓乐工们抹去眼泪,强打起精神,一时间,鼓乐喧歌声闻于外。
吓得小周后抖衣而战,“你这不是找死吗?”
李煜的泪水滴落到小周后的脸上,他凄然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认命了。死则死矣,且再听仙韶一曲吧。”
小周后也多吃了两杯酒,脸若桃花,浑身燥热,她从李煜怀中挣脱出身子,樱桃小口嘤嘤地说:“也罢!时至今日,管不了那么多了,奴家今晚再为君王舞上一曲。今夜咱俩个喝到醉死,倘使天可怜见,明天有人把我们一起抛进汴河,也算是成全了我俩儿,借这东流之水,回转那江南故国啊!”
小周后泣不成声,玉体仄斜地站起身来,腰肢袅袅,袖袂飘飘,随着乐声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