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书生在台前伙计的怒目相向中跨进客栈门槛,走入客栈,脚步缓慢沉重的走向那个座在木桌前的少年郎,而少年郎李洛龙则是一直笑意温醇,如桌上的那壶酒香一般绵软。
由始至终,落魄书生都没有瞧那个眼中满是怒火的台前伙计,有些事,不是不能向人说,而是只能向对的人说。
落魄书生一身褴褛,甚至还有些邋遢,当他坐在李洛龙对面时,显得有些拘谨,好多年未曾与人这样相对而座也没人愿意与他相对而座,书生的确有些局促不安了。
书生座下后,局促归局促,但是那份骨子里不能磨灭的气度还是有的,不过不多而已,落魄书生看着面前的李洛龙,嘴角苦涩一笑,“多谢这位少爷的酒,何某人让您见笑了。”
李洛龙又问伙计要了一个陶瓷酒杯,提起小酒壶给书生到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到了一杯,笑着说道“没什么谢不谢的,只是觉得读书人不该落魄至此。不过若是有个老头在这里,又该说读书人的落魄,不叫落魄了。”
书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比台前那碗劣酒要温醇许多的酒水,重点没有放在后面一句话,只是苦笑。
李洛龙端起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顿时就龇牙咧嘴了起来。
落魄书生看着李洛龙滑稽的模样,脸上终于是泛起一丝微笑,“以前我从不喝酒,一是我不想附庸风雅学那些书张纸业上的文人骚客,没酒我一样可以做个风流才子,登科及第。二来有个人闻不得酒味,一闻到酒味就难受,所以我也就不喝酒,可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就忘了本,书不读了,反而做了个酒鬼,真是可笑。”
李洛龙放下酒杯,“不读书了?”
书生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不读了,读书误人,就是因为读书,才使得我现在连家乡都不敢回,更不敢去见一个人,还读甚么书!”
李洛龙面色微变,语气有些生冷的对着读书人说道“真正的读书人眼中不是只有登科及第的,真正的读书人读的是书中的大气象,读的是执笔替刀划江山,读的是万丈巍峨我自岿然不动,这才是读书人,你根本不是读书少。”
书生端起酒杯的手又放了下去,面色错愕,心乱如麻,这一番话仿佛如洪钟大吕一般直叩书生的心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浅显的道理反而没有理明白。
书生登科及第失意后,就一直沿着城镇到处流浪,整日借酒浇愁,心早已如死灰,但刚刚李洛龙的一席话让他枯寂如死灰的心又有一丝复燃的迹象,放下心绪如一团乱麻,竟是忘记了喝酒。
李洛龙看着发呆的书生,眼神惋惜,心想若是他能流浪到龙阳城,遇到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或许能够挽救这颗读书种子。李洛龙之所以愿意请他喝酒,一是自己的父亲和老师都是读书人,二是李洛龙见到书生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书生只是心结缠身,若是能解开这个心结,还是能从书中读出大意象的。
许久以后,书生回过神来,嘴角依然苦笑,又习惯性的喝了一口酒,“我现在潦倒的连她都不敢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洛龙知道这就是心结所在,然后也是抿了一口酒,辣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张口问道“想来这就是你的心结所在,你可以说出来。”
潦倒的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惭愧,“那一年,正是我意气风发之时,曾经对她许诺定要登科及第,许她一世荣华,我携书三百卷,带着她的嫁妆钱,远赴京城,却没有想到最终结局不尽人如意,没脸回乡,一直穷苦潦倒到现在。”
“你想不想回乡?”李洛龙看着桌面,问道,不管他想不想,反正李洛龙有点想家了。
书生紧紧攥着手中的陶瓷酒杯,“怎么不想?做梦都想,远游之人必定思乡心切。可是我没脸见她,她为我散尽一世年华,我却负了她一世年华,哪里还有脸回去。”
李洛龙反问道“若是他知你潦倒,伴你缱绻,当她不在青瓷如水,甚至人老珠黄,你可愿陪她共度余生?”
一瞬间,书生眼角泪水滚滚如雨落。
李洛龙看着泪如雨落的书生,“若是她觉得天下之大,王侯之多皆不如你,那才是真的负了她,登科及第失意,荣华富贵没有兑现,都不是负她,真正负她的,是你的一去不回。”
这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书生恍然大悟。
书生放下酒杯,对着李洛龙深深一揖,“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这就回乡。”
李洛龙面带微笑,看着书生走出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