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日,水阳江畔,烟雨楼下,清波碧柳之间,一枚暗香浮动的红花纸伞,红伞下,一剪仙袂飘飘,仙姝妩媚的轻盈剪影……
……
“离宫路远北苑斜,生死恩深不到家,云雨今归何处去,黄鹂飞上野棠花……”
……
一尺素白似雪的鲛绡丝绦,丝绦上,一枝逝水青莲,一首唐宫七律。
……
“你的丝绢掉了,”松竹翠柳之下,他淡然的俯下身去,疾手拈住脚下一尺随风荡漾在水阳江畔的鲛绡丝绦,因为心中好奇,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手中丝绢悄悄展开瞥了一眼。
“圣尊你身为神尊帝子,又算是半个空门弟子,竟自会对如此低微下贱的世间俗物心生无限好奇,当真是太可惜了,”她轻轻的伸手接过丝绢,冷冷清清的含眸叹口气说。
“自己的日子混的一地鸡毛,怎的还有闲心来可怜本座?”他深深有些好奇,“前日里在水鸢楼中看见那一家三口,你心中不知感觉如何,”他问。
“圣尊莫要忘记,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她冷冷笑笑,“荼蘼即不是和尚寺里的姑子,也不是道士观里的姑子,圣尊你就不要多管闲事的了。”
“当年在长安城中,你为何一定要为他殉葬?”
“不然呢,不是去寺院里就是去道观里,”她淡然动动眼睛,“圣尊你当时那个水月镜,到底是没派上任何用场。”
“那现在呢,你不必再顾及什么了,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的吗?”
“碧血元珠被人盗走了,未必是件坏事。”
“仙子,盗珠的是你,本座现在就可以将你缉捕归案,”
“你知道,虽然父母大人复生在即,但是荼蘼在心里,仍然还是原谅不了你。”
“这么说,你只是不想对本座说,若是换一个人……”
“换谁也是一样,不管是强硬还是温柔,让荼蘼开口只是你们执行任务的方式,你们在意的只是荼蘼口中这条舌头,荼蘼这个活人,在你们眼中,什么也不是,可对?”
“仙子,色欲本是人世三千繁华根本,你又何必太认真呢,”他说,“但是仙子你不开口,人世三千繁华却可能只在弹指一瞬。”
“那又怎样,人世三千繁华若是依靠牺牲一人得来,那灭了也就灭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她手持红伞淡然冷笑的含眸看在他脸上,“本宫虽然不知道蚩尤是谁,但是却知道现今的三千人世繁华,当日都是依靠将他斩成四块得来,”她说,“圣尊总该知道,三千繁华本是红颜白骨所造,一人为白骨饲喂三千粉黛红颜,但是转瞬之间,三千粉黛红颜不过荒城枯骨一堆,”只见她一双黛青眉睫轻轻向上一挑,冷眼斜睨之下,一幅有恃无恐,无所畏惧的任性乖张模样。
“仙子,杀一人救千人若是错,难道杀千人救一人反倒是对,”逝水忧云气急之下,反而一脸涩笑的嗤嗤看着他说,“前日里本座方才听说鸢尾祎陀他奉忉利天庭之命领兵三十余万对战归云山庄,逝雪青莲他,奉帝释天手谕,以手下副将名分在军中专门负责辅佐提点鸢尾祎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冷冷看着她说,“如此一来,他又有机会和那只小花精她再私下里勾搭成奸的了。”
“圣尊,本宫和青莲太子缘分已尽,”牒云荼蘼听了之后脸颊上微微泛滥出一抹一抹绛紫色的腮红斑痕,“但是,你一个男人,为何要和那些戏台下的痴心凡女一样在本宫跟前这般闲扯八卦?”她问。
“戏台子上的清俊小生赚钱总是比美貌花旦容易,自然是因为听戏的虽是男人为多,但是入戏的却是世间女子为多,”逝水忧云忍不住冷冷笑笑,“仙子你口中的缘分已尽,兴许非是为了出戏,而是为了入戏。”
“荼蘼孩儿的生父,并非是他,”荼蘼听了之后忍不住淡然叹口气说,“但是他确是荼蘼在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对他无爱无恨,无悲无喜的男人。”
“仙子,碧血元珠,若是换他来问……”
“你放心,他不会来的,只因他比本宫更加知道和煦阳光下的腥风血雨,死掉的人,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死。”她说。
“自然,他在长安城中当太子时,也曾放任终南山下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因为沾染瘟疫而被左近村子里的村民一把火连人带村子都给烧的干净,但是半月之后,盛世繁华的大唐长安城中,已经再没人记得这个小小村落,而当日举火烧村的人,成了长安城中百姓心中的救命恩人。”
“那是自然,圣尊你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人,本该知道这世上希望你死掉的人总是比希望你活着的人要多上很多,虽然生死之间,也不过只是红颜白骨之间而已。”
“仙子,红颜白骨就算堪破,也未必能修得六根清净。”
“哼,红颜白骨堪破了,也不过是圣尊你口中的一句难得糊涂,色欲之爱依托之下的人间尘世,是非对错,正邪相迫又有何分别?”她冷冷笑笑,“你们口中一句众生皆苦就将自己强加于这世间的一切苦劫推脱干净,你们平日里不是住在仙山就是在天庭玩乐,违反天规戒律最大的处罚也不过只是贬下凡间,可见在你们的执掌玩弄下,人间已经和十八地狱无任何差别,圣尊眼中所见人间处处繁华锦瑟,可知这繁花锦瑟之下,多少人连七情六欲都是真假莫辨,”她说。
“仙子,你当真会这样关心人间尘世和十八地狱?”逝水忧云忍不住微微一笑,“是不是因为你孩子的生父,兴许尚在人间或是忘川,你在关心他现今到底过的怎样。”
“三途六道皆不见踪影,圣尊你该知道,什么叫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未必,大师兄当初过继到太白山上时,白帝曾在他身上加了一道洗尘封印,可以掩饰他在三界中一切痕迹,其实本无必要,那个朱雀神君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真去伤白帝之子,但是洗尘封印可以让双方都留个颜面,下个台阶,”他说,“但是本座并没有遇见大师兄那样的境况,不知为何,一出生,父王就在我身上加了洗心咒,想是怕我六根不净,修不成上神之位。”
“怪道圣尊你在和尚堆里待长了就只会说和尚话了,”荼蘼在红纸伞下淡然冷笑,“但是圣尊以为你有什么机会将洗心咒加在本宫身上,水月镜无用了,又想要对本宫用洗心咒,倚仗着和长卿太子容貌相像,想以此来诱惑本宫,本宫今日只告知给你一句,本宫不说,是因为圣尊你和你的师门自来未曾让本宫有过一点点父母复生希望,只是一味的在教化本宫放下之前一切,不再执念于父母殒身仇恨,但本宫父母本就是你们所杀,到头来却要你们来教化本宫放下仇恨,如此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而你们要问本宫之人,却是这世间唯一给过本宫父母复生希望之人,虽然是他私心引诱本宫,但是本宫对他这份恩情没世难忘,圣尊,你听明白了吗,”她说。
……
……
(二)
因为帝释大人之前已经自那几块嫁祸忉利天庭的腰牌上感应到了一丝齐云山中的罗傛之气,因此上断定此事和归云山庄脱不了关系,因为三界中本自充溢着萨埵,罗傛,多磨三样能量本源,神仙自来喜爱吸取萨埵能量,妖魔自来喜爱吸取罗傛能量,虽然这几枚腰牌上残存着的罗傛之气中混杂着一丝萨埵之气,但是帝释天哪里管得这个,已经在心中认定是归云山庄在存心搅扰忉利天庭,毕竟当日东海玄洲两位皇子在斩妖台上待斩,归云山庄那时想必也无计可施,设计把忉利天庭卷进此事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东海玄洲上的鸾妖一族本就是自忉利天庭治下之地出走,看来这个归云山庄之主自来是未曾将忉利天庭放在眼中,只将帝释大人当成一个随意戏耍的冤大头,刚才利用完忉利天庭救人,转头就跑忉利天庭上的斩妖台来劫人,着实可恨,因此上帝释大人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归云山庄,亲下谕令让鸢尾祎陀率军扫平归云山庄,倒是不必过多伤人,但是一定要将这个归云山庄之主生擒活捉,帝释大人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归云教教主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到忉利天庭上来。
因为此次纷争归云教教主确是有些不便出面,所以现在归云圣使云水仙尊正在命人在山庄外围日夜赶工的修筑了三层暗碉堡垒,这些暗碉堡垒的最外一层与鸢尾祎陀亲率的三十万忉利天庭天兵天将驻扎营地相距仅仅六十余里上下,双方兵将经日里摩拳擦掌剑拔弩张的,生死一决的仙妖混战看似无可挽救,一触即发。
因为现在东海玄洲之外的天兵天将已经奉玉帝之命撤兵,澈水云缺在听说忉利天庭派兵攻打归云山庄之后就急急赶来帮忙,他经日里在归云山庄之中自是没有闲着,除却夜夜辛苦修习太若真诀之外,白日里还要亲自带人在山庄左近巡视敌情,排兵布阵,他心中自是知道此次仙妖大战归云山庄纵是倾巢而出背水一战,大获全胜的希望也必定是微渺之极,唯有以太若真诀中的金钟阵法撒天网自保才可堪堪将战事拖延到中元灯节前后,到时不但父皇和皇后可以顺利自闭关休养中完满出关,而且因为中元节是鬼节,而鬼节时酆都之门大开,很多未曾被收进枉死城的阴鬼可以趁机逃来人世,可以用招魂幡聚集一些流连世间以吸人精血为生的孤魂野鬼以血气鬼气污秽忉利天庭兵将,忉利天庭之人最为忌讳血气鬼气两样污秽,势必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溃不成军,只是如此归云山庄之中众将领的折损牺牲必定是十分惨烈庞大,他心中自是无法容忍,因此上现下只将此计当作下下策待议,他现下一心只想着若是能够施离间计设计挑拨离间敌军中主副二帅心意,那纵是归云山庄在此战之中全军覆灭,至少也能拉上忉利天庭上那三十几万天兵天将一起陪葬,只是看样子那两个带兵的看起来都不像傻子,一时之间也未必是很容易下手,不若先自二人身边那几个生性凶残愚蠢的罗刹参军下手,只待先行顺利将枝叶剪除掉了,两个光杆将军还不好下手的吗?
但是据前日里分派出去的各路探子飞鸽传书回来上报,忉利天庭大军驻扎之地的几处中军大帐之中却一连几天也并未见到二位将军影子,听军中兵士闲话之中透露,二人现下正在距归云山庄三百多里之外的宣城城内的水阳江上丝竹声声的花船画舫之中各自各的饮酒行令,寻欢作乐呢,军中大小事务悉数交由帐下几位罗刹参军全权料理,左右不过一个小小归云山庄,不拘怎样,只要能将澈水云缺这个欺天叛逆的天庭要犯给设法生擒活捉住即可。
澈水云缺在山庄之中乍一听见这个绝好消息,心中自然是心花绽放之极,当即苦心设计下一条瓮中捉鳖的阴狠诡计,只等着中军帐中那几个又蠢又笨的罗刹参军自己送上门来。
此计策在归云山庄一众大小头目眼中其实不过是一条好似请君入瓮般的雕虫小技,本自完全不值一提,左右是因为相距齐云山八百多里之外的镇江府地界上有一处名为牛花村陆家庄的土豪恶霸庄子,庄主飞天蜈蚣萧道成昔日里曾是一个横行长江沿岸的江洋大盗,经年里在长江之中劫杀过路商贾船客,劫下财物之后先将船上男丁一律装在粗麻袋中拴块石头沉江溺死,船中女眷留待奸杀之后再一起推进江中了事,据说他后来因为一心想着要寻座前堂后园堪比侯门王府的大户庄子落脚栖身,而在夤夜之间将自来在牛花村中乐善好施的陆家庄主全家三十余口灭门,自己取而代之,现下他的陆家庄中经日里大肆豢养着不下五百毛贼杂兵,平素里舞刀弄枪的威吓威吓相邻四里,依仗着人多势众强索盘剥方圆三十里左近买卖商铺中一些孝敬供奉,私下里仍旧派人在镇江两岸暗地里做些杀人劫掠,谋财害命的无本买卖,近年来镇江当地官府没少派兵来清剿这个经日里欺男霸女为祸四邻的陆家庄子,但是因为长年以来有云尘的流云山庄暗中帮扶护佑,当地官府也一直无可奈何,常言道,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受人滴水恩该当涌泉报,澈水云缺知道,现而今要这个飞天蜈蚣萧道成连本带利的报效云尘素日里的无上恩德的良辰吉日,眼看着总算是快要到了,云尘对放弃流云山庄本就心中有些不忿,不若趁此让他再将流云山庄最后一点价值发挥干净。
……
……
其实萧道成他身为红尘人间之中一凡夫俗子,江湖莽夫,自是不知道素日里被他烧香磕头,三拜九叩的流云山庄为何却是定要他带着庄子里面的五百多生死弟兄在五月初五上弦之夜的三更时分依约埋伏在距离齐云山下三百里之外的青弋江畔松树林里一座名为春秀观的荒弃道观之中,云缺和云尘自是不会轻易透露给他的,因为春秀观中的后院地牢之中长年镇压着左近一处乱坟岗中阴魂不散的五百余冤孽恶鬼,地牢之中的符咒封印前日里已经被他暗自派人强闯春秀观中施法破除干净,这些恶鬼因为身上有道法掣肘,轻易还不能逃离春秀观中,但是只要在每月初五的上弦之夜三更时分之前能够附上人身,既能顺利逃离春秀观中,因为归云山庄自来喜好在三界之中广结善缘,妖魔鬼怪一律来者不拒,因此上这五百余恶鬼想要藉此投奔归云山庄听命效力,那自是再好也不过的,只要让他们假意扮作自归云山庄之中反水叛变出去的忤逆叛徒,以活捉归云山庄圣主为名将那几个立功心切的蠢笨参军给引诱去青弋江畔松树林里的那处乱坟岗子左近,到时五百余恶鬼一齐吸取几人身上精气,任是修罗罗刹也无一能得逃出命去,之后松林中的夜猫子精自会前来分食几人血肉,吃剩下的骨骸就地往乱坟岗子里面一埋,毁尸灭迹的无影无踪,界时天兵天将之中群龙无首,立时即会大乱,他归云山庄在肆意躺在水阳江中花船画舫之中流连浪荡的那两个酒色将军急急赶回齐云山下之前,难道竟自连十万天兵天将也斩不绝杀不尽的吗?
“圣主,恕手下多虑,能在化自在天上混上参军一职的,想来也不是蠢物,”云缺身边一只小小狐妖一脸深思忧虑的低头揣付着说,“更何况几个参军死了,对那三十万天兵天将也未必能有多大惊动,”他说,“左右只要咱们归云山庄在中元灯节之前一直坚守不出,待到菩提圣皇和青鸟皇后二位大人完满出关,岂不是更好?”
“哼,天上的神仙各个阴险狡诈至极,现下不趁此机会来一个杀一个,只等着他们再来花言巧语的煽动蛊惑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好汉一起围攻归云山庄来吗?”他听了之后忍不住冷冷笑了一笑,“而且教主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只要有足够诱惑,这些人本自是最容易向天庭临阵倒戈的,”他说。
“殿下息怒,小臣方才只是无意冒犯。”
“怎么,你这么多心,本王平素里难道当真那么令人恨吗?”他问。
“雪鸾一族本来出身忉利天庭治下的恒河边上,众妖心中难免心存芥蒂。”
“所以本王才要先拿那几个参军开刀,”他冷冷笑笑,“就自当是一道迟来的投名状也好,”他说。
……
……
但是谁想到,天不随人愿,这里澈水云缺心中确是暗自盘算的很好,未料到他一心里处心积虑的要设计铲除掉的那几个罗刹参军却当真也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愚蠢鲁莽之辈,几人其实一早看出眼前打着降旗来中军大帐之中弃暗投明来的庄主大人是个已经被恶鬼上身的活死人,因此上将计就计,暗中秘密吩咐帐下五万天兵天将紧随其后包围在松树林外,一声令下之后四面围堵包抄,最终将五百余附身恶鬼全数围困在松树林中一座杂草丛生的乱坟岗子之内,方才想要就地将这群作恶多端的冤孽恶鬼乱刃斩杀,谁想到远处一棵千年古松枝下倏忽之间一剪清逸白影恍然一闪,众人好奇之下急忙追赶至古松枝下,只见方才那道清逸白影虽然转瞬之间即如清风掠影般消失弥散的无影无踪,但是松枝上去堪堪悬坠着一卷莲香四散的上古青竹简牍,众人见状急忙将简牍自松树枝子上面小心摘取下来,信手打开一看,顿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简牍上清晰释解着乱坟岗内五百附身恶鬼的渊源来历,敢责这群恶鬼是八百年前被一游方道士施道法镇压在春秀观内的丧魂恶鬼,因为三魂之中的天地二魂尽皆被人以禁法吸尽精气成为死魂无法牵制七魄之中恶气而成为一群丧心病狂,疯癫凶恶至极的丧魂恶鬼,他们现下即附身在凡人身上,若是冒然将附体凡人斩杀,即会就近附上左近过路凡人的身,再同样以禁法吸尽天地二魂精气而让宿主一般成为丧魂恶鬼,这些丧魂恶鬼会丧心病狂的四处吸取凡人天地二魂精气,如此无限蔓延下去,用不了三五十年,人间大地上即会遍地全是此等丧魂恶鬼,到那时可当真即是再斩不绝杀不尽的了。
但是,只要依照青竹简牍上的上古秘法行事,那些恶鬼即会被永世禁锢在乱坟岗内无法再附上人身杀生害命,只是此上古秘法对那些被附体的凡人却当真是残忍暴虐至极,需要先围绕乱坟岗子四外依九宫八卦阵法挖出五百余个土坑,再以庖丁解牛之术用下过符咒的金刀自头顶上开刀将活人整幅骨架自血肉中整剔出来,其中只留一条筋带不断,再用这条筋带将骨架血肉扎在一起,将这些骨架血肉埋入坑中连成一圈,既能以此阻拦恶鬼出逃害命,只一样,做这一切时下刀必须要快,不能让坑外地上见血,不然人墙禁术会被秽血破掉,此秘法虽然因为残忍至极而在上古年间即遭禁用,但是眼下危机情势却当真已经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千钧一发之际,几位参军心中稍稍盘算一下之后自是来不及耽搁,赶紧命人前去松树林之外三十里不到的青阳县城之中多多用摄魂之法捉来几个刀工精湛的庖丁厨子屠夫,甚至是刑场上最善凌迟剔骨的侩子手,趁夜将这一圈看似惨绝人寰的禁术邪阵尽快填埋起来了事,几人事后自是不会忘记施法将这些庖丁厨子屠夫侩子手的记忆自心中完全抹杀消磨干净,只是谁料到这些庖丁厨子屠夫侩子手事先竟自未卜先知的尽数服侍了一丸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大罗金丹,翌日清早一觉醒来之后,竟自对昨夜城外松树林中所发生之事一个个的记忆犹新,心惊肉跳,彼此间在街坊四邻街头巷尾之中一通加油添醋的四下散播,不上三日工夫就已经栩栩如生的胡乱谣传至百里之外的水阳江上一片仙乐缭绕,丝竹声声的飘荡画舫之中……
几个自化自在天上偷溜下凡来的宫奴婢女隐约听到水阳江上众多迎来送往的花船画舫之中竟自纷纷八卦传言出此等令人毛骨悚然的隐秘八卦传闻,恍然不知所措之下只得急急来到璎珞闺阁之中低声向她悄然耳语了几句,璎珞这次本自是跟随鸢尾祎陀来到红尘人世间的水阳江畔游玩闲逛几日来的,只待鸢尾祎陀率兵将归云山庄庄主生擒活捉住之后即会跟随他一起回转化自在天上,谁想到才在水阳江上漂来荡去的尽心玩耍了七日不到,竟自倏忽之间自身边宫女口中听到这等欺天祸事,现下祎陀他还尚在画舫后面和大祭司他一起把酒临风,品茗对弈,璎珞在闺阁之中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得该将此事尽快告知二人才好,不然若是被当地山神土地抢先一步给一状告到玉皇大帝那里,事情就太糟糕了。
……
……
其实不等璎珞开口,青莲就已经心知她自闺阁之中急急跑来画舫后面的亭台轩窗跟前究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一双翦水清眸虽然在眼前一杯碧螺清茶之中看似心若止水波澜不惊的连半点眸光都不曾随波颤上一颤,但是眼神中那一瞬而逝的爽然若失和纷扰愁绪,还是没能侥幸逃脱茶案对面另一双翦水双瞳的灵犀蠢动和敏感。
“他是在担心你,”青莲见状忍不住淡然笑了一笑,“人心难测,那几个大胆参军转头将责任尽数推却在你的身上也不一定。”
“若当真是万不得已,这个罪孽祎陀自该一肩担下,”说话间,他已经淡然挥手让身边几个侍女扶璎珞自茶亭前退了下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等到回去之后将他几人叫来仔细寻问对质一番才可。”
“这个不劳大祭司费心,祎陀自己的手下,祎陀自己回去亲自审问即可。”
“你若对皇兄没有疑心,璎珞还是先留在宣城城内,找间清净客栈让忉利天庭上的那几个跟随青莲下界降妖的护法侍卫暗中随侍护持即可。”
“若是祎陀没有猜错,太子妃她现下正栖身在宣城城内的水鸢青楼里面,”他冷冷笑笑,“你身边的那几个护法侍卫,又岂有一个平日里不去水鸢楼里寻欢买醉的?”
“求你嘴下积德,”青莲忍不住笑笑,“青莲近日里可还不想擅动七十二刑呢。”
“你那刑罚自来只对没交情的,”他忍不住拈手端起案上茶盏来低眉顺目间终于还是忍不住蹙起眉睫来淡然冲他一笑,“有交情的犯了清规,你自来即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说,“不然太子妃她,现下也早该被押回天庭去了。”
“你以为青莲心中对她到底怎样?”青莲手中茶盏不自觉间微微动了一动,“青莲当日在水莲王城中时就知道她怀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却本无意治罪,”他说,“青莲现下对她只有普渡众生之情,你可明白。”
“你那皇弟心中早就已经没有她了,”
“不,孩子也不是他的,”
“哼,你是存心就这样一直形单影只的讨人猜疑嫌憎,不然又岂会当真在天庭御苑之中找不到一个指婚仙子?”
“你不必多心,”他说,“西天极乐净土上的斩情圣尊恢复白帝之子身份之后,这首座护法的位置,可还一直空缺着呢。”
“哼,你当真想要背叛忉利天庭,跑去西天极乐净土当小和尚?”
“别得意太早,”青莲忍不住笑笑,“那个位置,我现下只是一心替明王殿下他算计下了。”
“那敢责是好,左右他的心思也不在成亲立室上面,早该发到那里去当和尚才对。”
“要说多少次你才记得,即是在西天极乐净土,护法也一律算作是俗家弟子的,”他说。
……
……
(三)
宣城城内酒楼客栈虽多,但尽数是沿街开立在熙熙攘攘嘈杂喧闹的水阳江两岸,相比较下,敬亭山下的酒楼客栈虽然生意也十分不清净冷淡,但是即是替璎珞费心寻下一处清净客栈稍加闲憩逗留几日,那自然还是敬亭山下水阳江畔上的那家名为云笺客栈的清净轩榭成为逝雪青莲的心中上选。
为了免被客栈内南来北往的各色闲杂人等无端喧闹惊扰,青莲用心替她挑选了客栈二楼上最清洁素净的一间客房,璎珞因为青莲平日里玩笑中时常提及的西天极乐净土一事而经日里耿耿于怀,自以为他是看见自己一心贪恋化自在天上经日里呼奴唤婢的无上逍遥日子而一气之下才想去西天极乐佛主座下修行精进的,虽然他自以为自己即是去了西天极乐净土也一般只是一个当差护法的俗家弟子,但是璎珞心中却是十分清楚明了的很,西天极乐佛主他既然日日要向座下弟子苦心讲经说法,一个殿前护法即是存心将耳朵堵了起来,也逃脱不掉被那些精深道法一日一日的悄声潜入心底,日渐教诲感化,任谁也不忍心看见他最后被强行教诲感化成祎陀他在忉利天庭中被强行封印记忆时五蕴皆空,六根清净的不能再清净的那个可怜样子,而且是永生永世,再无退转……
但是现下看起来,她的这些忧思疑虑却仿若是当真有些胡思乱想,纷扰愁绪的,因为青莲他前日里还淡然不惊的只身前往宣城城内水阳江畔最奢华气派的水鸢楼里饮酒寻欢了一遭,而亲自在临窗桌案前替他执壶斟酒的,非是旁人,却正是昔日水莲王城之中那个被他亲下口谕废黜太子妃封号软禁在荼蘼轩中等待赐死的牒云荼蘼,当日被曼陀罗华苦心安插进少阳东宫里的华阳宫中第一细作眼线。
“几百年不见,倒是越发的云鬓花颜,销魂妩媚起来了,”他轻轻拈手将酒盏抵在嘴边,一脸爽然若失的淡然笑了笑说。
“太子殿下勿怪,荼蘼只是前日里听说你一心想要去西天极乐净土侍奉当差,心中一时高兴,私下里多多预备下一些胭脂水粉,装点装点眉目而已,到底是几千岁的人了,任是再如何搽脂涂粉,也未见得还有人肯见了,”她说。
“好啊,听说我要去西天极乐净土即这般高兴,若是听说我要去当和尚,你岂不是要失心疯了?”他一脸哭笑不得的苦苦摇摇头说,“没想到,敢责这世上这么多人一心盼我去当和尚。”
“其实当和尚也没什么不好,”荼蘼冷冷笑笑,“日日聆听三清妙法,念经念的久了,心中就再想不起来那个被人从心尖子上横刀夺走的女人了。”
“不管怎样,当日建成太子身死,你以身殉葬,这么多年来,青莲一直没有对你道声谢谢,”他说。
“别太激动,”她蹙起眉睫冷冷看着他的眼睛,“荼蘼那时只是一心想着纵是替你殉葬,也总比被送进寺观里去受一辈子活罪好些。”
“好啊,每日里只管敲敲木鱼念念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大把的香火银子赚,怎么在你眼中却变成了受活罪呢?”他问,“难不成只是因为头发剪掉之后,被男人一眼迷恋上的机会少了,心中着实是很不甘心的吗?”
“哼,这样的话,荼蘼近日里已经听的够了,殿下若是愿意,荼蘼现下就可以拿把剪子替你将头上三千青丝尽数给剪个干净,看看你还敢不敢回客栈中见那只小花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