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闭着眼对儿子叹了一口气,转而俯身向阿饶说:
“快,饮了这碗符水。你是女儿身,武馆肯定不能久留你;这一碗东西可以为你祛魅,保你不再撞见今日的东西。”
随后,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但那间屋子你也不能再住。”
少女撅起干涩的唇,收敛白茶叶般薄层的眼皮,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你还有住处吗?”
宇天明看出阿饶的难处,关心道。
“没有了……但我上镇后还有个父亲的小药铺。权且当个落户,也不是不行……”
“赶明儿有空,我帮你收拾收拾。”
宇天明还是一笑,促使少女也脸窝莞尔。
她聚起月牙般的动人眼睛,深浅不一地吐出一句话:
“谢谢你,天明……”
“对于我这个老师傅就没什么讲的吗?”
“也谢谢你,陈?……老师傅。”
陈四嘿嘿一笑。看着一旁安分的宇天明,他想敲打一下青年的脑袋,但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先前的招式,都早已落入了他的眼中——这不是南拳的派系,倒更像是北方的擒拿。
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不得不使陈四开始深思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徒儿自回归以来,令人惊喜的同时,也变得大不对劲了些……
武功确实很了当,只是心性,还得再测。
于是就在几息后,陈四悠悠地开口:
“天明,你且待午后,随我去挑当一下兵器,将那十八般兵器,都一一练过。”
“全部吗?”
宇天明诧异。记忆里,陈四还没教过原主兵器——现在居然要自己使上十八般来。
尽管这十八般还只是个虚数,可一口气要他这样练,是否是另要试探些什么?
然而,陈四闻言,却立刻就喋着老砺的言辞教训道:
“你要练兵,就得先研习通识,知己知彼。耳睛之便,不是教你只管蛮练,而是教你更要有门派之见——武者为何仅靠一招二式就把对手门派猜的了当?正是因为他们善做兼顾,以他山之石攻玉。输赢并非你单方面强大就能够操纵;有时候,让对手输比让自己赢更简单。
再而且,世上没有单丝成线,独木成林的事情。倘若你欲求合作,岂有配合他人之时对其章法毫无知晓的道理?拳脚尚且无眼,刀剑犹胜无情。配合不当,合作反倒就成了死局。但如果你一开始就有所了解对方的技艺,事情不就好多了耶?
——这些都是非一朝一夕之功,非一蹴而就之事。你要练起,自然讲不得急躁。”
“……师父赐教在理。”宇天明张嘴咋舌,被这番长篇大论唬得连连点头。
“那好,你可先去捻着……”
陈四满意。但他话还没说完,门口就突然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陈师傅!你叫我们来取虎肉,是吗?”
“唉老张,老四家这女娃娃,咋见着怎么面熟,像昨天的那个?”
“傻了吧李!这就是昨天的姑娘!”
两个虎背熊腰的猎户,一起挤进院门内,脸上充斥着兴奋。他们本就在一大早毫无收获之后,正愁空手而归如何向妻子解释,却意外发现了陈四留在门缝底的字条。
因此,他两个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全身都是汗渍地赶了过来。
“你两个,除了虎头和内脏,其余肉都均匀骈去,用作饵食最好。”
陈四思索一番,便如此告知二人。
“好嘞!”
老张闻声应下。然后老李又走过来拍了拍宇天明的肩膀。
他爽朗地对着青年笑道:
“好好。那咱们也是沾了老四好徒儿的光啦!”
“哈。李叔过奖了。”
宇天明看着这交相畅快的场面,也是不由得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流。
因为命格孤煞,在原来的世界里,他总会因为倒霉而疏离了亲人,结交不到真正的朋友——
但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居然能感受到这份久违的温情。
久违么……
宇天明不由得记起来更早的童年。
在那个时候,自己的命格似乎还没有那么严重的影响,父母也还没逝世。在自家小小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女孩,随时随地与他做伴,游戏于每一个黄昏。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更紧了紧拳头。
因为拥有过,所以才更想得回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