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小孩炸了,一个个嚷嚷:阿良,你欠的情凭什么要我们帮你还,那虫子遇见走街串巷的膏药佬,每只虫子可换两块糖,我们嘴巴馋着呢。我在旁边,一声都不敢出,几块银元怎么就掉了呢。太婆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嫲给四块糖好不好?她掏出裤腰里的几块银元给他们看。小孩高兴了说:这就去卖,按虫子数量换糖。老伯在旁边急坏了:人家德彰家遇见为难事才找到船上来,什么破虫子要现在去买糖块,都给,下次我买糖去。老伯从船舱里摸出两只竹编簸箕,太婆拿块银元说:我是现买现兑的糖块,不欠小孩子的情。叫阿良去买糖块去,老伯不让,对着岸上一盏灯亮出喊叫:老陈头,赶紧送四盒糖饼子来。那边诶了一声,马上人头攒动,有人急急奔着船上来。太婆朝老陈递过银元去,老伯一手推了回去说:欠你两斤大虾,奔渔汛后给,先记上账。老陈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太婆想把银元塞给老伯,老伯深情说:你偌大年纪还这么玩命,我为德彰家做一点事没什么,下次经过德彰家门口,你再请我们吃烤番薯就行。小孩子一个个都从自己船上拿来了虫子,有的装竹萝子,有的就一小块渔网包着,老伯好像装螃蟹般倒一起,两只小簸箕对着一扣,用草绳沿着簸箕边沿细细捆绑,再用一根草绳捆个扣子,就好像是整簸箕活螃蟹般,让我俩提着。小孩高兴,我俩更是高兴。老伯倒是催促:一老一少的,急急忙来船上,看这妹子老是捂紧肚子,该是有了身孕,几只小虫子把你急成这样,赶紧回家去。
“我就没想德彰家这么大的名气,而且是人家看了太婆的样子就记得,小孩和老人都一样。要是我有能耐,一定做德彰人家这样的人。回到德彰家后,太婆劝我:你哭了一整天,累了一整天,要不我们照着老头告诉的法子漏夜先做一点膏药,天亮了你带回去试试。我已经麻烦人家很久了,太婆从岸上往船上一跳,那真是惊心动魄,我不能再累着人家。我执意要走,太婆赶紧给我烧饭,一定要我吃点:你肚里孩子要营养,一人吃,两人用。一番折腾下来,肚子饿极,药引子有了,能不能就看天数。为了小孩,我使劲朝肚里填满。小孩安静了,我悟到:小孩是提醒我,肚里没料了,不是他爱折腾。太婆在一旁看着,看我吃得打嗝,才悠悠说道:你急急回去,记住了,裤头方有用无用自己紧盯着,潮汕城里有个西方人办的福音医院,按道理说,根本病找中医,外科病找西医,如果恶疮膏药没进展,就带先生到这里来,咱再去医院找西医想想办法,他们能用刀子剜去毒物,用药粉泻去身內热毒。我千恩万谢的朝她鞠躬,太婆扶住我说:千万不要窝了孩子。她带我到村子找了一家马车送货的问:阿初,你该去饶山拉药材了吧?阿初说明天去古城拉矿石,后天才去饶山拉药材。太婆不由分说的:你把日子倒一下,明天去饶山,现在就走,天亮正好拉药材,顺便带上这位妹子,再走远一点,把她送回家,太婆说着,递过去两块银元。阿初高高兴兴的:太婆有嘱咐,阿初怎敢不听从。太婆再吩咐一句说:妹子可是有了身孕的人,我用一块布带绑住肚子,护住小孩,你尽量不要太颠簸。阿初一一答应着。太婆催促:你就走了呀。我随阿初的马车走着,肚里的小宝宝好像知道阿妈去救阿爸,乖得很,一路安静呆着,我也趁机打个盹。夜深了,有点凉,那护住肚子的绑带好像是太婆慈祥的双手,哄着小孩,一直带我回到老家。
“到村子后,我赶紧回到家里,耳朵贴住门板,丈夫还在哎呦哎呦地咒骂:那个该死姿娘人,看我要死了,不来帮我解脱痛苦,敢情是为找下个丈夫准备着,你再不回来,我放把火烧了屋子,田契人房屋一起没了的好。听着骂声犀利,知道他丹田气还够,我不急着推开门,急急奔老头的家来,老头起来准备早餐,把门打开,我急忙给跪下,奉上小簸箕,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老头感叹着:看你腆着肚子一身疲倦,满身泥沙,知道你连夜里赶来,唉,你丈夫娶了你这姿娘人,前世修来的福呀。老头烧开了水,放进两只虫子烫僵了,拿出小石窟,拿个石杵在石窟里细细点磨,老头饶有兴致看着小簸箕,发现什么新鲜事般,说:这只虫子腿边还系有网线,好好,你先不用帮我烧饭了,抓稳了系有网线的虫子,回家喂它一下。我有点莫名其妙,老头歉意说:我说急了,你抓住网线,回去丈夫身上,对着恶疮给虫子咬一下,我疑惑的看着老头,可人家已是瞄在石窟里,既然认了土郎中来治病,就不能怀疑人家,谨遵医嘱才是。这次我可不敢大意,把虫子网线缠了手掌一圈,才小心翼翼的走回家。推开门,丈夫眼里一团怒火,不断的骂我,什么粗言秽语朝我头上泼来。我不和他计较,爬上床就去扒弄他的上衣,他居然这样骂我:要死的人了,穿件衣服你也不舍得,让我赤条条下葬去。我没时间和他解释,比他稍有气力,推高上衣把恶疮露了出来,看准了虫子嘴边两旁的切口给放在狼疮上,那虫子的腿挺有力度,在他背上蹬着,不知是痒还是痛,丈夫使劲扭着身子,想翻身过来,我是真怕此时他气力比我足,那是我拼了老命才抓回的虫子,不能让你翻身压死了。大概是肚里的孩子也支持我,两人的气力比他爸足,我大喊:孩子咱一道出力,救救你阿爸。帮我出力的不止我孩子,还有那只虫子,它朝狼疮狠狠咬了一口,丈夫哎呦一声,不断扭动身子,我不断压住他,我怕肚里的孩子受不住,暗暗给他鼓劲。渐渐地丈夫喊声逐渐小了,一会就听不见了。我可吓坏了,这虫子有毒,要是咬得人没气了,那官府人说我谋杀亲夫,我跳进江中洗不清了。翻身起来,哆嗦的手指探了探他鼻孔,人呼呼睡着了,我释然,满身大汗起身,整人没劲了差点尿都飚了出来。你可睡着了,我差点给你整瘫了整没了。施施然的,我起身把虫子系在床铺边沿,得为自己为孩子了,赶紧打开锅盖,我先前给他做好的干粮他都没吃一个,闻了闻,是有点味道。心中叹口气:庄稼人就没这么多讲究了,我烧了水,把馃子搅散了,就像是稀粥一般,我先吃了两大碗,突然醒起,要是他醒来,不定比我吃得还多。我舀起剩余的,到邻居借了两升米来,倒进锅里烧起稀粥。
“锅里稀粥在沸腾,粥香气飘满屋里。一会功夫,他大呼小叫的醒来:阎王殿我挤不进,只好回来了。好姿娘,知道我饿了,给烧的稀粥呢。我有点委屈,瘪着嘴给他盛了两碗,他不怕烫,窸窣窸窣把两大碗稀粥灌进肚子,咸菜都没咬一口。突然看到我在旁边掉泪,爬了过来,用粗糙的指尖给我抹去泪珠,问我:我没过去奈何桥,你不高兴是吗。我就试试,用尽气力想搧他一巴掌,他抓住我的手掌,放嘴边咀了一口,想过来抱住我安慰我,可一歪身子,又是昏睡了过去。我再次去到老头家,对他连连道谢,老头淡淡说:孥子妹,是你自己的福气,我只不过顺个人情拉你一把。老头把制好的药膏递给我,嘱咐:大概是没碍了,预防反复发作,你还是每天涂抹一次。我再问他:能不能再让虫子咬一口,会是好得更快。老头一再摇手:不可,以毒攻毒,软毒硬毒平衡就好,切忌过了。药膏里有草药去热气,会是减少热毒,多抹几次没关系,要是好肉收了口,慢慢的喝点凉水铺里青草水解解体内的热气就行。我哆嗦着嘴唇,一再道谢,嘴里不断念叨:老人说是我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男人是个粗砺庄稼汉,嘴边没德,可心眼还挺好,晚上我躺进他怀抱里,一指尖压他的背上的狼疮。他眉头直皱,却是不敢骂出声。我很是兴奋,怕指尖给摸没药膏,起身再为他涂满恶疮及周围的皮肤。我是累狠了,还是叭啦叭啦把太婆在潮汕渔船上的事说给他听,他挺精神的,想问我太婆跳下船头有多高,我迷糊着嘟囔,你得自己去看,当面谢谢她。隔天丈夫就下地了,我知道一用力,残存的毒会随气血到处走,可拦不住他,我们知道,为了这狼疮,许多天的,田地都荒废了,家中也亏空不少。中午吃饭,我问他背上感觉怎么样?他反而说:背上原是拉痛拉痛,现在我出力了,背筋拉着胳膊,却是轻松多了。人害起病急,好起来也快,丈夫看上去就是一匹壮马。他细细寻了一番,在村子远头田地找到老头,老头边咳嗽边挥着锄头,丈夫把老头拉到田埂边坐下,自己拿起锄头三几下就把活干完了。他想背起老头到家来,老头不肯,丈夫就拉着他,强硬拉到家来,我看了,心里暖暖的,把碗筷摆上,老头再不推辞,爷俩就着简单的饭菜唠上了,他拿出一把钥匙对我说,把我家中的剩饭端这边来,咱一道吃。以后老头就是老爹一般,一天没看见他,丈夫会及时到他家给看看,有时还睡他家陪着。恩情不用嘴上老说着,我儿子天天对他喊爷爷。直到那天把田契交我手里,嘴里小声说:那边的招我来了。我俩齐齐跪下,喊了声:爹。我们也有蒙了的时候,持幡摔钵之后,困惑了,打开老爹的田契看,里面持有人一栏里是空的。地头大小边限倒是记得很清楚。这是快卖快买的地契。我们反复问了许多村里人,他们和我们一样,对老头不甚理解,他是外来户,不知什么时候买下这几亩薄田,大家都称呼他孤扁,他的潮汕话正宗,比我们的闽西潮语地道。我俩没法子,给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救命恩人鮀佬之墓,鮀自然是潮汕的意思,下面我俩的名字倒是明明白白的刻上,落地是儿子和媳妇。从我捉虫子之后,我在家中地位有个翻转,以前丈夫说我是他买来的,彩礼就是我的价码。从我带虫子回家后,我可昂蔵多了,家里内外,都是我说了算。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说一他不能二,我说东,他就不能西。能念叨的就是:得了恶疮,捡个老爹。在我们闽西山沟里,妇人比畜生的地位高不了多少,粗坯汉子有时也闹蒙炸,当他高高扬起手掌时,我高声喊:鮀佬,你快快来揪醒你儿子,他就无声放下手掌来。许多目汁目滴的妇人找我请教如何使丈夫不施蛮力,我无言以对,总不能说你在丈夫背脊戳个洞,让伤口溃烂,再找虫子炮制药膏。这次劫难,让我这辈子的精神压力轻松不少。丈夫买了我,我救了他,咱扯平了。
“再说回那年,经过我俩勤奋劳作,总算盼来好收成,临近过节,我俩把出生不久的儿子托给老爹看着,丈夫借了挂马车,把养的鸡鸭和腊肉粳米满满当当的装了,拉到德彰家里,丈夫一见到银发飘飘的太婆,口称阿嫲,谢谢救命之恩。太婆仔细打量眼前的汉子,疑惑的问:你认识我吗,你是谁人?快快起身说话。丈夫说:你是能飞善跳的仙人,我是你腾空捞虫子救命的男孩。太婆扑闪眼珠,还是有点疑惑。我这才从旁边闪出说:太婆是我,那要虫不要命的妹子。太婆撇撇嘴: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都忘了,来,过门是客,进来坐坐。我赶紧回答:我俩不是客,我俩认亲来的。太婆着急问道:你那孩子呢?我笑了笑说道:好着呢,给药膏老人看着。太婆和我呵呵笑着。以后我俩各自约好的,每人为主亲近一位老人,丈夫和鮀老亲密,直至送他归西,我路过潮汕,一定给太婆带上土特产,等着儿子撑起家了,我更多到德彰家来,太婆对我像是家里人一般,嘱咐我做事,家中人多了,我还和她睡一张床上。太婆掰的指头数着契仔契孙,我也就全熟悉了,派送侨批啥的,多次我忙完给太婆说,她总是点点头。有时也帮她掌管钥匙。
“自从女兵崽来到德彰家后,我心里的事少多了,许多都交给她管。这时太婆有点木楞木楞的,经常在海边望海,深邃的目光望到海洋深处,在我看来,我只是她较为亲近的契孙。田潮蕙来了之后,和太婆一下亲近了,我心里还有点失落。可木楞的太婆心中很是清楚,把我和田潮蕙一般看待。我吗,自然要掌握分寸,人家日后是德彰家的厝人,太婆的亲孙媳,我要自觉的拉开一点距离,让嫲孙无间隙的融合,田潮蕙会操弄,我也省事不少。那天,路过潮汕地的村里人赶到德彰家找到我说:家中的侄子来找你俩,你丈夫不管他,你儿子赶他走,他耍上赖了,在家吃喝拉撒,非要见你一面。自从我嫁出之后,回去想借点彩礼回来救我丈夫,我阿兄阿弟堵住门口说:嫁出姐妹泼出的水后,我就没回过我长大的家。父母过世时,我也只是到坟前拜祭,真没回到我曾经睡觉的屋子看一看。从别人家嘴里知道我有几个侄子,没兴趣去打听他们的模样,突然来到我家想干什么?村里人说,是那个大的,身后面还有两个年轻的,那大的对他们急吼吼后,两人走了,家中实在容不下多人闹腾。你丈夫看你面子,没和他们仨动手,要不然打起来,那仨真不是对手。我把身边事交由田潮蕙,急匆匆回到家来。一见到我,大侄子马上跪下朝我磕头说:姑丈说他不知道裤头方的配制,姑姑,你就告诉我,老头的裤头方,只是对脾性的人调制一点,你认他为契父,让他为姑丈炮制药膏,我可是你亲亲的侄子,你就告诉我制作法子,我一辈子会念叨你的好;这边人稠地少,家中的田地不够种,我想炮制药膏去,走街串巷,好歹能糊一家人的嘴。我长长叹口气,要是以前,我肚子的气还没消呢,或是一辈子不原谅你们。可我在德彰家忙前忙后,总是看到太婆那慈祥容人的胸怀,既是来要药方的,藏着掖着我也没用,鮀老那是用了方子及半辈子的炮制才换了几亩薄田,你想救家,说明你还有点男人的担当。不过,也不能轻易给他,我虎起脸问:怎么不叫你父亲来?侄子吸了几口鼻子说:我父亲说他以前没认识,得罪过你,不敢来。我悠悠说:行差踏错,都过去几十年了,你帮你父亲赎回过错吧。大侄子毫不犹豫,抡开巴掌就朝自己嘴巴招呼:父亲有错,罚他儿子。一声的呼叫让我颜面无存,阿兄的过错怎么就叫侄子承担呢,错不及子。我急忙止住,可来不及了,侄子脸上已是肿了起来,还腆着脸问:姑姑消气了吗?我也佩服大侄子是条汉子,真敢对自己脸蛋下手,我把珍藏几十年的图样拿了出来,和鮀老告诉我一样再给我侄子细说一番,侄子马上把歪嘴巴裂开了:姑姑要常来老厝看看,我父亲和叔父尊你为菩萨使者的。我儿子恨恨说道,妈,你真不该给他。我告诉儿子,德行天下,彰显心怀,看看我常去的德彰家的行事规矩吧。
“可就是我回到闽西家那几天,太婆就出事了,天下事就这么怪:以前,太婆一人就把德彰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我和田潮蕙没陪在老人家身边,恰好就遇见日本兵,百岁老妪经不起这么一磕,我对不起太婆呀,想恨侄子,想想没道理。我再想:娘娘是想念太婆了,借日本兵的手把太婆送回身边,太婆来到德彰家是悄悄地来,却是轰轰烈烈的走了,这样心中一念就甚是欣慰。安南小妹,你的嘱咐有道理,只是得你的厝主拿主意,他想怎么找厝人做德彰家的传承,品相端正的人不难找,就是像田潮蕙这么品相纯良的,恰好适用德彰家的做厝人那是百里挑一,实在不好找。”
阮氏琳急忙凑近莲姑身旁说:“我问你的,你不要大声说吗,给二马兄听见多有不妥,他要气我的。你就把我和田潮蕙比比,我和她哪点更是适宜做德彰家传人?”
莲姑朗朗说:“你那二马兄早就醒了,一直在听我的叙说,不信,你看他眨巴眼睛,眯觉的人不会这样的。人比人,气死人,听说你也是潮汕人的后代,田潮蕙是正宗的潮汕姿娘子,自然一副潮汕人模样,而你是潮汕种,安南长,好比潮汕橘子,在潮汕是甜橘,到北方长为枳壳,在安南呢,那边水太多,常常泡水长,会不会就果实只剩下厚厚的橘皮和果核,没有果肉,那果实能叫人欣赏吗。”
我急急而起:“莲姐,我真是受教了,阿嫲有知:心中已是选好德彰家传承,她才放心的到海边听海。你对你的恩人是这样,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回报这么多年,恰是滴水之恩,潺潺相报。你报了几十年,不觉心累,反而力精。太婆走了,你还在送她远行。我悟到:石碑矗立于世,不在拘泥于一字一名,你俩对鮀老那样深深教育了我。对厝內人的认识也端正了我。那潮汕橘子,老爹催促很紧,你的一番通说,让我恍然大悟,受教了。其实老辈人对传承比我们那过日子不同,比如说老爹要我早生个小批脚,让彰德侨批有个传承,而过日子吗,还是你和姐夫那样才是人间模板,古人说的:相濡以沫,特别是大难之时不离不弃。”
莲姐不慌不忙说道:“太婆是上天赐予德彰家的仙妇,她一再嘱咐,等着冯家人来再下葬,等于说,要你们冯家对她有个交代,你在她跟前一拜,她就有阖眼回应,那还是谨遵仙嘱,这其中的奥秘,只有德彰家人知道,或是得你们挖掘追寻,你们是她最亲近的人,那可是人世间的使命担当。”
莲姐又立又破的细数,让我喘不来气,还是那个问题:字泰白婆还是题太白婆为好,前辈人没能解了的命题,叫我们后人抓狂。怪不得阿嫲信任莲姐,她俩都是魏巍矗立之人,在我是不可言表。作为女兵崽的备份人,默不作声的就观察了全部,恰好的提醒局中人。把你从天边拽了回来,兜头一盆冷水把你浇醒了。
可我就是不服气,姐弟同辈,凭什么要你为我开悟,突然想起老爹在我临行前有个特别嘱咐,我想眼前的仙姐为我解惑:“老爹在我走这趟侨批前,因为脚崴了,心中有点呆愣,特意去问侨胞里那懂玄黄之术的,那玄幻侨胞掰指算了算说:走这趟侨批,得溜过一排桃花,说白了,得过桃花劫。老爹不甚其解问:拙儿是想去潮汕地讨门二代厝人,您是说厝人家厉害,不是一朵桃花,而是一排桃花,望半仙给释疑。半仙灿然一笑:天地事,娘娘派,兰花指没弹起,谁也不能说,也说不准。莲姐,也是过后事了,你是得道之人,你能否为我释疑?”
莲姐悠悠说道:“我不是得道之人,而是劫后的人。一句玄语,因人而异,这趟侨批,安南妹子对我说了个大概,数数你遇见的女人家,有多少和你纠葛很深的人。玄黄术语我不是很懂,可我知道人间有个说辞:比劫护身,就是男伴和女子能在为难时为你解忧排困,那四十八块活人砖,他们路途上舍命陪君子,慷慨赴国难,一路有帮助吧。更所谓的桃花劫,先前会分走你认为的福源,让你有点烦燥,可关键时分会出来为你抵挡劫难,分解担忧。说到底,还是福缘。比如说:太婆是德彰家一朵桃花,人家默默进了冯姓村来到你家,为冯家承接,为乡民高识,广布仁爱之心。玄黄换色,阿公惊怕,出走南洋,人家挺胸立地,还拼出个乡民爱戴的德彰家,走时无怨无悔,得归娘娘发簪;老花瘦骨粼粼,只剩一件军色妆容。还有女兵崽最潮尚的桃花,痴痴等你,一个待嫁的女子,能给太婆灵身妆容,这是多大的情怀。谁也没想到,战火炽热,狂飙卷人,军校火鼎煎骨,硬是挣扎出来给你料理了最难为之事,乡民为之动容,你也殷殷表谢意了,太婆一路仙途,会在上天护卫她的。或是她对你还有怨怼,可她最得力最尽心的一段时光给了你,一日厝人的名分不是金钱和愿景可衡量的。还有眼前的桃花,她讲述:你们几十人队列,多少次危难时,一个弱质女子,敢作敢为,扑激流泅深水,枪口前不眨眼,她哆嗦一路,只要一个弱弱的如夫人名分,那是拿她全部身家贴补你的福缘。其他我就不多说了,数数吧,你还有多少女人家和你纠葛深的,自己反省吧。”
我给说得簌簌发抖,一排桃花在我眼前掠过:大姿娘、田潮姿、火神奶奶。还有竹马团座的亲娘那没见面的契娘,哭天抹地给卖了小女孩,哪个是缘补,哪个是劫数?是祸躲不过,有福能消受?莲姐说了:只有劫过了,才有福缘,我心中自问:有哪个桃花劫是我躲不过的,扑头盖脸把我装花骨朵里。我自认是个蝼蚁般的小批脚,就想平淡一生,不要起伏颠簸,整天搬运银信则可,从未想过人世间给我什么劫数和福缘。可莲姐说了,人间祸福都是娘娘指派,谁也避不过。我祈祷:阿嫲,莲姐说了,您是娘娘发簪上一朵最靓的桃花,你孙子为难时,记住发出炫目的光彩,提醒娘娘护佑花骨朵里的孙子,排忧解困,给小批脚一路坦途。
莲姐看我还在思索,接下说:“一个大男人,该是有担当,遇见花劫,得有那种情怀:一副肩头硬骨,死命挑起命中的劫数,后福就在你咬牙死命扛住的一瞬间来了,就像是你想什么就来什么,潮汕人有个习俗:普通人久遇得见,拱手相贺,随意合想,客套话也罢了,也有娘娘的指派或是习俗对男人的欣赏,咱在抗争之后挺起腰杆,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劫数之后才有的满足情怀。我想你安南待久了,不会忘了潮汕最起码的礼数及念想。”
我想什么了,老爹脚崴了,叫我自己走这批银信,也是这多年来,找个给侨批耽误的媳妇,生个小批脚,不曾想遇见什么桃花劫。田潮蕙这桃花走了,理想的厝人没了,算不算也是劫数,那身边折磨自己的狗皮膏药,可能折腾你整天恨声不断,神经短路的桃花,是有过帮衬,可那是真正的劫难,我都活了半辈子,再给她折点寿,一辈子算到头了。
莲姐好像看透我了:“别把劫看重了,比劫护身,你的劫数重重,你的福报多多。”福报在哪了?我真远离老厝久了,这方水土好像陌生了,长长叹口气,
回到原点:还得寻找太婆是从哪个幽深的仙洞出来的,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仙嘱,可或许是娘娘指派的指令,仙人弹起兰花指,一切了然,可给了凡间俗人,只能说是对凡人的一种考验,或是一种折磨。我默默祈祷:阿嫲,您都走了,怎么不留下个花痕让我们刨根问底,天后娘娘都有个出生地和亲生爹娘供人们膜拜的吗。哪天会不会突然天将机缘,一切才会水落石出?俗话说:孩子哭了,抱给他妈;问题来了,扔给他爹,人家是你亲亲阿母。
阮氏琳怯怯看着我,轮到我木楞了,莲姐瞪了她一眼,阮氏琳恶猫炸毛:“好你个二马头,太婆对莲姑那样,你对我这般,在行进的活人砖行列里,我多次帮你解危排难,你却是对我好像路人一般,我不过是要个如夫人的名分,你没爽快答应,整天冷眼神看我,”莲姑再瞪她一眼,阮氏琳更是大声嚷嚷:“莲姑对她丈夫那样,我可比莲姑对你更有情怀,不是厝人胜似厝人,我磕过头了,你是太婆的孙子吗,你怎么就不待见我呢?”
莲姐的话是耳边的惊雷,这猫叫是我日后的劫数吗?我不喜欢,可扎进耳朵里却有许多反思,人世间有许多你不由自主的。我朝莲姐作揖行礼说:“莲姐,在我看来,你是世间英道中人,凡尘里,你是常人的标榜,仙途中,虎猫能借你的胆飚腔,你还是我和太婆的桥梁。”
“阿弟,劫数后才有福缘,一切须随缘。虎猫单纯且在进化,过去的就如一丝淡淡的清风,阿姐随时静候你的佳音。”
火猫刨蹄,心中波澜:这趟侨批算是走完了,可里面还有许多隐秘。有疑问就不算圆满。唉,目前事眼前理,我还欠着那马帮路古屯祭拜的山河情,可我不能再走旧路回安南。诚信是侨批最重要的承偌,对天地更要如此。我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有个把活人砖回到那山间古屯里,祭拜山水接纳之情,也愿还在马帮路的大姿娘会注重那里,或是圆我心愿,还了天地情。
我朝阮氏琳耳朵喊:“记在心里比说在嘴边更重要。”阮氏琳皱起眉头,还想张嘴,莲姑轻声慢语的:“二马兄弟已是认劫了,金黄皮饱满果才是好橘子。”阮氏琳看看我,看看莲姑,不知所以。莲姑抚摸她的头说:“准备吧,二马兄要上路了。”我承认,阿嫲眼力超凡,挑出的人都是精炼的,许多见地颇有启发。我朝莲姐鞠躬,牵上火猫,慢步走出门,一出门,阮氏琳做回乖巧的虎纹猫,默默琢磨我的眼色。
五娘同情说:“上人,问题没弄明白,我们不知从哪想来帮你?”半腊毛呲她:“总是你直不楞打岔,你是海滨广场听众的劫数。”五娘去揪他几根稀疏的头发:“颠倒乾坤,你就是那只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