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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荒岭大医

我好像接了圣批:“白姐姐在上,我是批脚,正想着对你救人救马的恩德怎么回报,您恰好给我个机会,你所提出我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没烦我叫她白姐姐:“就别那么郑重了,所托之事就是你本分本业,我也要你帮我送一趟归家的银信,这里还是安南地界,也算侨批,你得保证送到并见到我爹娘。”她盯住我眼珠说道。

我很是惶恐:“我自己的命都是阿姐救回的,送达侨批不足以回报,定然克服困难,人在银信在,人不在银元还在,彰得侨批社以命保证。”

“说银元就俗了,我都好些年没回家了。狼烟燃三年,家书万万金,一页薄纸,多少离人泪。”她蹬着靴子从人群前走过,非儿和后生帮眼瞪瞪看着她,那眼神杂七杂八的,有敬佩的,也有愤懑的,当然也有阮氏琳那般敢怒不敢言的,一群非儿摇头晃脑看着,嘴里嘟嘟囔囔念叨个啥的。她钻进自己草寮间拿来一叶薄纸对着阳光透视,接着又是双手摊开胸前细细辨认,须臾飚高声调唱起:

“金凤木棉争红艳,

韩水韩诗品美妍;

娘娘差我饮山露,

胡须汉子听我言。”

非儿群起喳喳,忽而齐声唱到:

“大猪小虬在天边,

此地只有白姐鲜;

莫道深山密林僻,

一道彩虹似马鞭。”

大姿娘眼眶有点湿润,山歌似流水潺潺:

“兄头邀我暖洞岩,

离家亦有七八年:

家书乱世柳君送,

兄弟呵暖在心田。”

在非儿一片唏嘘声中,我心里好笑:“诗仙李白吟咏,桂地三姐歌圣,戏说柳毅传书,草寮阿姐洞歌,这哪对哪,圣贤神仙全在非姐一人身上,再说了,你可自夸是龙女,我可攀不上幸运的读书郎。”急促之间,似乎大姿娘瞥了我一眼,我怕她嫌我不尊,紧紧抿起嘴低下头。

大姿娘又是灿然,高亢唱起:

“洞深草寮雨绵绵

西洋唉比安南连;

非卒游走讨东妖,

亦有古训燃炊烟。”

已有非儿给唱泪了,活侨批不敢再喳喳,人家已是和东洋人战场见过真章,我们还在澎湃心间。

白姐姐声嘶力竭裂破嗓门:

“兵道非也一叨念,

火光呼啸卷血帘;

青山处处埋忠骨,

鸿雁啼泪告人间。”

草丛中非儿欷吁,后生帮沉默以对,我感念之后,更是觉得肩上责任很重,须臾间感到大姿娘要给银信更是不寻常,好像整个藤匣篦都要装不下。我不胜重任般,肩头缩了点,整人都要跪低了。方志勇过来使劲搀住我,大声吼道:

“金凤花开彩云天,

白姐嗨歌仰木棉,

来日骨朵红灿灿,

定是捷报卷家帘。”

大姿娘眼泪瞬间飚出,潮汕正腔道:“阿弟前日恶语冲撞,睡了一觉醒悟,片刻就懂我,胶己人有心声。”

阿弟说道:“你为了二马兄头尽力相救,整日整夜觉都不睡,我们看在眼里,你的真心我佩服。再听我唱:

侨批沉沉担在肩,

仙姐纤指拂疾源,

乱世盼有相逢日,

稽首道安庆团圆。”

大姿娘双手拍掌:“好句,这才是潮汕兄弟情,潮汕人在外,相帮是本分,有潮汕人就有潮汕商会,南洋商会发展了各处侨批,彰德侨批有难,焉有白姐不伸手相助。我也不那么悲观,赶走东洋兵是为了我们过更好生活,我们共勉,鞭炮响起时,相逢道安庆团圆。”

这歌是为我唱的,如释重负,总算后生帮有人能对上山歌,有道是近朱者赤,当然近歌地灵,闯过洋世界,喝过漓江水,饮过普洱茶,大姿娘的见识肯定比我半老头还丰富。

大姿娘把信片郑重迭好封口,双手捧给我,喝道:“阿细,给了九九块银元。”阿细手把手递银元我掌心,我抖抖簌簌接过,瞄了瞄信封,好像不胜重负:“大姿娘,我出门了就没带银信回执。”

大姿娘赶声说道:“一张薄薄的纸片能抵上兄弟情深吗。到我老厝了,就是久久,随便给几块银元就算交差,其他算你的银信差旅费。”

我双手还抖簇不停:“不敢,大姿娘是我们半路遇见的贵人,娘娘的神差,活我命也,还是那句话,见到你家人,双手奉上银信,哪还敢收手续费,九九银元也当如数交还,我还得把你的尚德善举一并数给乡亲。”

大姿娘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到厝了就按我双亲的意愿办就是。”

我回到后生帮那边,查看了藤匣篦箱口的火漆印,一切如旧,心间释然了,没有打开。把大姿娘家信和银元贴住自己马兜放好,想着不光是我,还有安南妹子帮看着,就更踏实。如释重负,马上想起火猫了。天日偏西,我转到山后背,弼马温已是牵着火猫站立起来,神驹看见我冲天嘶叫两声,我心中很是欣慰,深深给弼马温鞠躬。胡须佬低声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当家的,我记住了她的嘱咐,把好药全拼上了。本来听她说,你们赶路要紧,想用她的坐骑换你的火猫,看来你不愿意。其实她坐骑也是一匹神畜,在战场历练过的,好些良驹才挑出这么一匹的。大当家不舍得骑,这次二当家带领大伙出来开山辟路就给了她用。和你的火猫比,各有优长。”

我也细声回答:“自己和马驹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何况神驹也救过我一次侨批,我把它当自家兄弟看,想必白姐姐和她的神驹也是一样。兄头,你有专长,该能讨个生计,怎么就到深山里当马倌?”

弼马温不太情愿回答:“你是看不起非正规的枪客吧?就说我们二当家,她学问高,有本事,巾帼不让须眉,她也入了伙。乱世年代,谁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就说你吧,不是万不得已,也不能接下这趟侨批,死活一线牵。我知道谁都有个英雄情结。潮汕地受灾,饿殍遍野,其中许多是受洋人欺骗,自愿卖猪仔到南洋侨胞的后人。感同身受,我也是从南洋回来的,在十万大山入的伙,这次跟着白姐来边境当开路先锋,想学刘永福整军那般。其实是和你接下侨批那般,为家国情怀为家乡百姓。大家都是东洋人逼的。”我听了很是受用,我俩和历史上的许多豪杰那般地有了高度。

还多嘴,问了一句:“胡须大兄,怎么个潮籍姿娘人不远千里到了十万大山入伙的,我也是潮汕人,对她过往很好奇。”胡须佬眼睛朝我背后看去说:“白姐姐,我已是按你的吩咐,给小马驹用了特效药,是恢复了活力,不过,不要一时过重累它,悠悠跑路是没有问题,再过个几天就全康复了。”最后一句当然是对我说的。我急忙转过身来,大姿娘爱笑不笑看着我。我太难堪了,低着头从她身旁想溜回去。

大姿娘像个妹妹一般说:“老兄头,我知道你归心如箭,那头还有个雅哉媳妇崽等着你。既是如此,赶紧到营地吃完饭赶路。世间很多事,不是你能明白的。好奇害死猫,不是给咬死就是被撑死。当然,你我都想撑死好过被咬死,起码当只饱死猫。”我不明白她的所指,好像个犯错的孥子般从她身边过去。

等到我们吃了饭整好装,大姿娘站我们队伍前头好似检阅队伍般:“都是归乡抗日汉,难得难得,安南侨属中土心,后生帮一腔热血,我恨不能是我年少时,和你们那般洋洋得意。借用那后生人的唱词:来日骨朵红灿灿,金凤花开接笑靥,有期待有希望就有好运。”我一拱手,大伙齐整都给非兄非姐行礼,三天胜却人间无数。

大姿娘笑盈盈再说:“今夜阿娘盘圆,林间月影斑驳,恰是赶路日。我们从那头来,作为过来人,提醒老兄头,你风疾刚祛,或有残余,如若意识模糊,一路向前,遇有岔路都往右走,七八十里路后路旁有棵硕大木棉,一人高的树干有道伤疤,相传是冯子材召集萃军留下的标号,他们从那里出击红毛鬼,往右拐进密林间,掩有处军营废墟,还留有一些残存的营房可供歇息,常有过往的马帮和旅人在那歇息,甚至有个客栈老板,给人遛马,整有少量栈房供过往马帮歇息。如是运气好遇上他刚整备,能补上你们足够的粮食。有问起谁人介绍,说了白姐姐的名号,不定人家会照应得活络些。”

我听了,暗自思忖:那棵木棉我是有印象,以前和老爹到那总是急匆匆的疾奔而去,老爹说右拐是黑窝子,少沾为妙。现在非姐帮栈客打响名号,他们会不会狗熊趟墨水,黑搅黑呢。此刻看的,大姿娘黄秋秋,那黄脸还是为我累的,是不是我多虑了。

大姿娘手臂一挥:“相见是种缘分,三天胜过三年,我们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在我脑里,你们的脸庞都像是海里的礁石,一块块硬邦邦的,矗立岸边,抵御东刮的潮水,让东洋人乘风而来,粉身碎骨的退潮。阿细,还枪!”

一下,响起一阵欢呼声,后生帮黑沉沉的脸灿如花开。我的心头也是放下了,-我阅人没错,非姐也是有是非的,一帮抗日准战士,枪为胆,阅为谋,经历成长后就是南海边坚硬的石头,东洋大鲨,掀浪而来,碎骨而退。

阿细不情愿似的,从草寮间背出鼓鼓囊囊的一袋,哗的一下全倒出来,瞬间短枪全给领走了,有些短枪还给配多了满装的弹匣,大伙喜笑颜开的。马青腾突然一声怪叫:“我那名枪呢,这把驳壳枪太沉了,谁换了我的枪?”阿细也上前装模作样问:“是谁换了小开弟弟的枪支呢,那把摆架势的,不上战场用的。”

大姿娘长长地嗯了一声:“阿细?”

阿细嘟囔一声:“好心没好报,这枪是后方用的,火力小,将军或是名媛才佩戴的。”从自己腰间拔出那把名枪来:“我们为他们付出了三天,还有粮食,连新筑的草寮新房也给他们享用了,总得留点什么献给大当家吧。”

“要不要给背背诚信的圣言?”大姿娘瞪起眼来。

阿细像个挨训的孥子般:“小信诚大信立,大姐嗯小弟颤。”一下把名枪抛给马青腾。一下逗笑了大家.

“你呀,光想着拍大当家的马屁,就不瞄瞄二当家的脚蹄。”阿粗有点幸灾乐祸笑道。

“哪里,我看这是后方的枪支,难配上子弹,给了一把能杀敌的神器,还怪我来?不服非兄管,吃亏在前方。”

他们有杀敌神器,我只有为伴的神驹,我靠了靠火猫,它还是熟知拿鼻头蹭了我的脸,田潮姿怯怯过来,眼珠柔柔看着火猫,我知道,她是想说你佬身子骨还疲一点,是不是马驹就由我来照料。我放心的把缰绳交给了她,那神驹的鼻头好像是道桥梁,也蹭了蹭东洋妹子的脸,把暖心相送,人家说:面容心相生,看着田潮姿灿烂的笑容,知道了她心情愉悦,就不知好心情从哪来。或是大姿娘安排的,让大伙都高兴。

非姐放高声调唱起:

“银信活批赴前方,

四十八块活人砖,

泥肉之躯炮火锻,

长城缺口砌新墙。”

她手臂一挥:“兄弟们,我们是耽搁了三天,却是感受浓浓的抗战热情,侨批战士就要奔赴前方,让非儿的歌声送别他们吧。”双臂扬高,非兄非弟跟着她鼻腔吼起:

“别说深山是蛮荒,

竖起众多杀寇枪,

银信抚摸侨眷痛,

揉破信纸泪洋洋。”

我带领活侨批给非儿伙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山外走去,身后还传了非兄非弟的送别歌声:

“谁说安南是故乡,

红河入海牵韩江,

白姐非儿吼破天,

中土皓首皆爹娘。”

身后身前皆是一片唏嘘声。从一片唏嘘声中传出大姿娘尖利嘱咐:“老兄头,我们在路上有看到两个人,身手敏捷,不像是中土人,不像良善人,手握什么罗盘仪器的,看见我们后,溜进密林里,要是遇见了要当心点。”非儿也不算良善人,我们借侨批银信万金家书脱了狼窝,就算前头有俩野狼,算得什么,咱有四十八块活人砖。

上人瞧了瞧广场大伙,海滨五娘不满:“冯头,你给的问题太多了,那安南妹子何来的气生,东洋妹子又是何来高兴,能不吊大伙胃口吗。东洋妹子差点就整死了,还帮非姐给治你老爹,有机会就逃命去,心地够大。还把安南妹子惹毛了。你的命不是牵挂他们的命吗,治好了该高兴呀,您不给说明白了?”“小问天天有,大问贯长篇。热豆腐烫不了你嘴,可扰乱你心机,叫你晚上睡不安稳。”冯头叹气走了,大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突然一同怪罪五娘:“都是你那八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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