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这个典故引用的妙,妙得不能再妙。
让人拍案叫绝,陈文昭下意识抿起嘴角。
现成的理由有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是问题么?
钱讼师心里也是苦笑连连,本以手到擒来的案子,却打成这副模样。
陈文昭见钱讼师沉默不语,当即拿起案上惊堂木,刚要开口结案。
不想钱讼师躬身抱拳,诡异的一笑道:“老公祖且慢!”
陈文昭下意识皱紧眉头,不悦道:“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夫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钱讼师面色淡然,轻声道:“赵襄子去本朝远矣,义释豫让的例子自然也不好跟此案相比。”
顿住一下,缓缓开口道:“老公祖或许忘了前朝徐元庆案。”
前唐武后当国时,徐元庆父亲被县尉赵师韫所杀,后来徐元庆为父报仇,手刃赵师韫,主动到官府自首。
同样是为父报仇,前唐也是以孝治天下。
此案当时震惊朝野,惊动了武后。
武后同样感念徐元庆是忠孝之士,欲下旨赦免徐元庆死罪。
却被陈拾遗阻止。
陈拾遗便是那位写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时任右拾遗,世人称之为陈拾遗。
武后听了陈拾遗的话,深以为是。
于是便按照陈拾遗的建议,判处徐元庆死刑,却为其立碑,使其忠孝之行传播天下。
钱讼师抑扬顿挫,引用了陈拾遗劝谏武后的话:“立礼所以进人,明罚所以齐政。全人子之义却乱王政之纲,何也?修礼理内,饬法防外,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
用心歹毒至极,想引徐元庆案,劝陈文昭判武松死刑,再嘉奖其孝行。
这么个和稀泥的法子,也算给了陈文昭一个台阶下。
既维护了律法,又打击了犯罪。
更何况宋律脱胎于唐律,唐朝判例本就是本朝官员断案的依据。
陈文昭想法不曾动摇,态度却有些暧昧。
他已经将花荣归入到蔡党核心骨干,妥妥的自己人,没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道理。
但此案干系重大,终究要考虑自己的官声和前程。
一时间陈文昭陷入两难境地,面露难色看向花荣,心道:良卿呀良卿,老夫已经尽力。眼下众目睽睽,老夫便是想偏帮,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你要是辩不过这讼棍,老夫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钱讼师的确才思敏捷,可惜花荣早有准备。
你引述前唐陈拾遗,我便抬出前唐柳河东。
花荣道:“徐元庆案却也并非盖棺定论。”
陈文昭大喜过望,忍不住附和道:“哦?愿闻其详!”
“是!”花荣拱着手,笑吟吟的看着钱讼师,道:“柳河东对徐元庆案的《驳复仇论》中写道,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
花荣引述柳宗元的话,想表达的意思是,礼和法都是维护国家稳定的工具,二者不能相悖。
柳河东在这篇文章中阐明自己的观点:陈拾遗向武后建议杀了徐元庆,然后又立碑嘉奖,大谬。
处死和嘉奖不能因同一件案子同时施加给同一个人。
否则必定使礼法的威严大打折扣,百姓难以信服。
花荣抬高声音,拱手对着堂外围观的百姓道:“若是武都头的孝行值得嘉奖,就不该处死他,处死本应嘉奖的人,就是乱杀,滥用国法。如果武都头罪不容诛,就不该嘉奖他,嘉奖本该处死的人,就是过失,罔顾礼法。”
百姓淳朴,只知道长兄如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