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冰霜覆盖上了孩童的身躯,那对黑眸逐渐染上青蓝的色彩;他看到漆黑的憎恨攀附上这张面孔,使其变得扭曲可怖。
于是庄吾再次成为自己。
他抬起幼小的手臂,艰难地爬出几乎变作骨架的汽车。躯干仍旧为寒霜所覆,胸腔中却传来炙烤的痛感。
他用力吸入滚烫的空气,而后在车顶站稳,举起的手心对准空中狰狞的火球。
于是,那团东西便在寒霜中死去:原本猩红的火焰变得愈发暗淡,凝实的躯体逐渐虚化淡去。它不甘地激起火焰,但就连那也是孱弱的垂死挣扎,只是徒然掀起零散的火星。
怪物也可以被杀死。他如此想到。就像怪物能够杀死人类,人类也能够摧毁怪物。
庄吾至今也仍感到后悔。
“如果当时能够更早一些觉醒能力,母亲是否就不会死去?”他常常如此诘问自己。如果更早觉醒能力,如果火焰燃起的迟一些......
但是,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他将那一日的恐惧、绝望与憎恨,都悉数烙入骨髓。于是,时至今日,他仍被囚禁在这个炙热的梦魇中。
重复十一年五个月又十二天,四千一百七十一次的梦魇。
并非不能忘却,而是无法忘却。
庄吾沉默地倚在汽车骨架上。火焰早已熄灭,背后传来的触感惟有冰冷。
这个梦境仅仅是那一天,那个场景的重现。在这片区域之外,一切事物都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层纱幕。
手背倏地传来冰凉的触感。庄吾抬起头,看着细密的水线从天而降。
下雨了。
当睁开双眼时,庄吾所见的并非入梦前的夜色。
细丝般的雨水落于手心。他抬起头,幕布般的铅灰云层遮蔽了天空。
周围的建筑与入梦前截然相异,就像是把房屋作为内里的脏腑皆数掏出,而后翻转在了皮层表面:窗口、门户、砖石、灯盏,一切都从本应存在的位置上错开,带着荒诞错乱的质感。
庄吾眯起双眼。
“能听得到吗?”他在脑海中问道。
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以往会立即响起的,普罗米修斯程序的声音,此刻不论如何呼唤都不再回应。就像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庄吾抬起右手,冰霜在其掌心凝作细长的刀刃。随即,他握住刀刃,对自己的手腕划下。猩红的血珠渗出皮肤,尖锐的痛感沿神经传入大脑。
能力尚能使用,身体仍有痛感。
庄吾站起身来,皮靴踏上黑白混色的石质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回头看向自己先前所坐之处:那里只有一块方形的青色长石。
清亮的雨线坠于地砖,发出的声响浑浊如石块碰击。某种强烈的直感涌上他的心头:这里的确并非现实。
但随即,他心中疑问窦升:
倘若这里不是现实,那么他是否仍在梦中?
如果他的确仍在梦境之中,那么,这又是谁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