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下山,山间,羊肠小道蜿蜒盘旋,小道两边长满了叫不出名的无五颜六色的花儿,湿润的空气夹着青草的香味,向她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山脚,她忍不住回望山阳寺,见那山阳寺状如一颗小小的天青色的蚕豆,静静地躺在深黛色的伏牛山山腰,仿佛一个婴孩,被一缕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抱在怀里。连玉忽然却想着师傅一个人在那寂寂无人的佛堂中静静地敲着木鱼的情形,一方阳光斜斜地伸进去,想碰触却又恐搅扰了他。不免一阵凄然。
他孑然一身,隐居群山中央,独自一人听晨钟暮鼓,看花谢花开,日出日落。他从哪里来?他的家在哪里?他还有亲人否?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一连串的问号,仿佛无数个小铃铛,在连玉的脑袋里,叮叮当当地撞来撞去。
然而,更让她凄然和踌躇的,是她不知如何去面对弟弟连云。想到他失望而落寞的眼神,想必,他就像黑咕隆咚的笼子中的鸟,关得太久太久。他两眼睁得圆鼓鼓的,黑色的瞳仁,放出充满渴念的、猎取的光芒,像一匹荒原中待食的孤狼。
这个连家五代单传的男子,他就像一杆称,父亲将重振家族雄风的沉甸甸的希冀,挂在他孱弱的两肩,奈何,他没有将自己,铸造成一颗沉甸甸的秤砣,从而能将父亲的希冀高高翘起。连玉一边忐忑不安,一边慢吞吞地向前走,她真希望脚下的路,长些,再长些,好让她的小脑袋想出一个对策来。然而,眼见就要到“状元桥”了,她依旧脑袋空空。
远远地就看到桥头矗立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待连玉走近,才慢慢看清,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腰间垂下一条绿色宫绦,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年龄约莫十七八岁,肤白如玉,风度翩翩,这在云州城,极少见。
见连玉走来,少年连忙稽首:“敢问姑娘可知连云开连老先生的府邸在何处?”
连玉警惕地望着少年问:“不知公子找连老先生何事?”
少年微笑着解释:“我从孟州来,替父访友。连先生是家父的好友,代父亲来看看他老人家。”
连玉暗想:“我从未听说父亲在孟州有什么好友,莫非有诈?我不妨来盘问盘问他!”
连玉眼珠子咕噜一转:“倒是听说连先生从前有一帮故人,可惜,连先生坠入清贫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来瞧过老先生。怎么老先生一死,你们倒一个个奔忙不迭?巧了,前日我打桥边经过,碰到一位年轻人,也向我打听连先生。”
那少年目光如凿,盯着连玉,仿佛一眼就能识破她的谎言,带着几分微微的讥讽:“是吗?姑娘莫非觉得在下来找连先生,是别有所图?”
连玉虽然有些心虚,但依旧脸不变色:“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况且,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就是连云开的女儿,家父已经去世数月。多谢公子的殷切之意,公子还是请回吧!”
见连玉拒绝,那少年却并无退却之意,他言辞恳切地道:“我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姑娘不打算请我去府上稍坐片刻么?”
连玉思忖片刻,咬咬牙,狠下心来,用一种极淡却也是极诚恳的语调对少年说:“父亲生前便卖掉了老宅,如今,门庭败落,境况惨淡,自觉无颜见故人,也不想故人触目伤怀,所以,恕不相迎。况我们亦不想在故人面前,尊严尽丧,还请公子谅解。”
那少年却不依不挠:“姑娘,这不合待客之道吧?皇帝也有几门草鞋亲呢,况,我们不过是寻常人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况,我还有要事要与姑娘相商,总不能就在这路头说话吧?”
连玉拗不过少年,只好引着他往前走,那少年站在崇华巷口的大牌坊前,看着已经被风雨剥得斑驳不堪的牌坊,那汉白玉柱子,已经变得乌黑,座基生出绿苔,隐约可以看见朱红底蓝字的“崇华巷”三个字,少年的面色顿生变得凄然,他用手抚着苔藓斑斑的石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连玉偷偷打量着少年,见他面露悲凄之情,便试探着问:“公子,来过此地?”
少年道:“祖祖辈辈住在崇华巷,我生下来不久,举家迁至孟州。祖父心心念念一辈子,可惜,到死,他老人家也没能回来再看看他的梦土。”
二人不再说话,缓步来到连玉家。
“姐,你这是去哪里了?大力哥哥等你大半天了!”连云开门看见连玉,就嚷嚷起来。
看见连玉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连云疑惑起来:“姐,他是”
连玉摇摇头,说:“你还是问问他吧!”说完让到一边去了。
连云端详着少年,见少年衣着华贵,举止儒雅,莫名地有几分畏惧,便小心翼翼地问:“您是”
“哦,你就是连云吧?”少年不卑不亢地看着连云。
“您是?”连云见他不答,只好重复了一句。
“我是你未来的姐夫!”少年微微一笑,拉了身边的椅子,反客为主地坐下来。
少年这句话把屋里的人惊呆了。
“你!”连云大怒,转向连玉,冷笑一声:“姐,您这半天不见,原来,是去就给我找姐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