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是讲规矩的。
至少在万历初年的官府是讲规矩的。
王思义上前把盒子放在桌案上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十两纹银,下面垫着一张文书。
余沧海的嘴角微微抽搐,身后的青城四秀之二也是面色古怪。
福州官府这种操作:
一个字:秀。
堂堂的青城派是在乎这十两银子的人吗?
一个千里之外的福威镖局,哪一次送礼不都是厚礼,青城派压根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他们看看眼前此人的官服,却是说不上话来。
怎么说青城派也是名门正派,人家按照律法办事,好心好意送银子上门,总不能来一记摧心掌吧?更何况,现在不是青城派在拿捏官府,而是人家手里有确确实实拿捏你的东西。
余沧海想着大牢中的辟邪剑谱秘密,勉强颔首道:“这烧埋银有什么说法?”
路平清了清嗓子,一脸平静地解释起来,为了照顾青城派对法律的欠缺,他解释的甚为周全:
“各位行走江湖,烧埋银子一项,的确是应该了解一些的。
我朝律法,规定烧埋银子的有太祖皇帝颁布的《大明律》和几位先皇颁布的《问刑条例》。
若是各位在斗殴中,造成的误杀或者误伤,除了要治罪之外,还要给付被杀、被伤之家丧葬或者医药费。
或者各位有急事赶路,在乡村无人旷野地内骑马疾驰,导致人死亡,治罪之外,还要付十两的埋葬费。
又或者各位在深山老林打猎,设置了陷阱,结果误伤了人命,也要征埋葬银十两。
这主要是为了照顾许多贫困之家的生计。
林平之案发后,我深恐余观主身在福州,用度不周,是以派人提前向福威镖局征收这项银子,又担心余观主哀伤过度,无暇到衙门领银子,还特意送上门来。
当然,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林震南的钱?”余沧海冷哼一声,两道锋锐如刀的目光停在路平身上,脸上罩上一层寒气。
他每每以这种眼光看人时,配上其武学宗匠的气度,总让人不寒而栗,甚至青城派的弟子们也无不畏惧。
路平甚至都能感到身边的书吏王思义打了个哆嗦。
“余观主此言差矣。”路平神色如常,说话依旧不急不缓,“此项银两,是官府追征,跟税银没有什么不同,它就是朝廷的钱。”
朝廷?
余沧海顿时收回了冷峻的目光,冷笑一声道:“若是我们青城派不收呢?”
“余观主家大业大,不收自然没有什么。不过为官府省了这项开支而已。”路平道,“不过,这笔银子,余观主却是要代缴一下。”
余沧海一愣神的工夫,王思义从怀中拿出另一份文书,放在桌案上。
这位书吏将来这里当成进一座匪巢,一开始颇不情愿,接触余沧海目光时还甚是畏惧,然而看到路四爷侃侃而谈,毫无畏惧的样子,也不禁佩服他的胆气。
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大明朝的诸多文士中,软骨头不少,然而有胆量也不是少数,海刚峰(海瑞)如何?比起皇帝的可怕,这位青城派的悍匪还要差得多。
余沧海眼光扫了一下,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鼓,坐在椅子上,身体不由得绷紧,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那文书上写的是,于人豪打杀福威镖局黄账房,除了拟罪发落之外,仍追财产断付银一百两。
方人智来到厅内,朝着师父行了个礼,又朝路平施礼,顺带朝余沧海使了个眼色。
余沧海知道,这是方人智在提醒自己:砍福威镖局旗帜的时间快到了。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