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绫哀想了想,觉得外面的情况可能非同小可,便微微颔首。两人放下手中的舂米杵和竹斗,走出了庄园大门。刚踏出大门,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队满脸悲戚的士兵正从庄园门口经过。他们身上沾着泥土和血迹,看上去精疲力竭,步履蹒跚。有的士兵搀扶着伤员,伤员脸色苍白,发出痛苦的呻吟;有的士兵则两三个人抬着满是血污的尸体,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接到消息的人陆续从家里赶来查看伤亡者,一些随行的家属已经哭成了泪人。他们的哭声凄厉,如同锋利的刀子,刺痛着每个人的心。
““这些可怜的孩子啊!”老伯恭德安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不禁感慨:“他们还那么年轻,就被赶上战场,白白死在了那里。”
队伍朝着村寨走去,一路上,所有看到的人都对他们指指点点。人们的表情各异,有的人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惋惜,有的人则是震惊和不解。
展鸿昭紧紧地牵住项绫哀的手,目瞪口呆,仿佛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法相信。
项绫哀微微侧头,轻声问道:“还要看吗?”她的声音听似坚定,但内心却同样充满了震撼和不安。
他嘴角紧抿,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着些许恐惧。
“那我们就要跟着过去了?”
“嗯。”展鸿昭低声应道。项绫哀感到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是为了获得更多勇气。
项绫哀深吸一口气,两人并肩走去。
村寨里面已经围聚了许多人,他们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而来。每个人的神色都非常紧张,一些人脸色阴沉,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愤怒。
项绫哀和展鸿昭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头一沉。村寨的中央一片狼藉,地上不太整齐地摆放着尸体,死者满身污渍,面容痛苦。遗属们瘫坐在尸体旁,哭泣声响成一片,神情悲恸而无助。
这时,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项绫哀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荡蕴霖气定神闲地走向尸体。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的惨状与她无关。
军官潭雅普惊慌失措地面向荡蕴霖,他头发蓬乱,双眼充血,神色惶急,似乎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寨主,荡维林被杀了。”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手指颤抖地指向了一具尸体。
项绫哀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具尸体身上满是污泥,身形瘦削,皮肤黝黑干燥,头发凌乱,脸上沾了血迹,腹部有一个创口,创口周围的衣物已经被血液染得黑红。
“这就是荡维林吗?”项绫哀心想。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听到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荡莀霖的儿子,荡蕴霖的外甥。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荡蕴霖走上前去,眼睛微眯,神情冰冷。她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下尸体,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是谁杀了他?”
“呃……是意外。”
“没关系,告诉我,我要重赏这个杀死他的人。”
荡蕴霖的话出乎了潭雅普的意料,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有功之人的名字。荡蕴霖示意潭雅普站到一边,然后亲手从身边士兵的腰间抽出一把剑,高高举起,狠狠地向荡维林的尸体劈砍而去。剑锋落下,尸体瞬间被劈开,几乎成了两段,残血与内脏四处飞溅。现场顿时传出一阵惊呼声,人们纷纷为之变了脸色,还有人忍受不住呕吐了起来。
荡蕴霖将剑交还给士兵,然后走到高台上,大声说道:“荡莀霖,我的姐姐,与卯鲁寨的人结婚,生下了这个荡维林。之前雪国军队在这里残杀我们时,她就丢下我们大家,逃回了她丈夫所在的卯鲁寨。幸亏有帝国的帮助,我们才得以赶跑那些祸害。现在,我们准备归顺帝国,但卯鲁寨却因为给不起贡品,宣称不愿归顺帝国,同时还想阻挠我们归顺帝国,甚至挑拨了一群跟我们作对。今天,我们都看到了,她的儿子在被她所挑起的战端中受到了惩罚。如果有人打算追随荡莀霖,那下场也将跟荡维林一样。”
说完,荡蕴霖环顾全场,人们纷纷低下头,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也没有人站出来表态,即便是那些已经打定主意归顺帝国的人。荡蕴霖微笑着点头,气定神闲地离开,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些为她战死的人的尸体。
最近几天里,荡蕴霖的家中灯火通明,声乐喧天,门庭若市,宾客如织。不久之前,帝国赐予了她印信,命她统治卯荡寨。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荡蕴霖大肆宴请,迎接来自四面八八方的恭贺与献礼。帝国的军官和使者,以及附近村寨的宾客纷至沓来,卯荡寨的村民也纷纷上门贺喜。
这天傍晚,项绫哀陪着母亲一同前往荡蕴霖家中道贺。尽管她对这样的场合并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节,她还是跟随着母亲一同前往。
除了少数熟悉的卯荡寨村民以外,荡蕴霖的家中多数是陌生的面孔。帝国赐予和宾客赠与的绸缎、珠宝、瓷器等昂贵物品,摆满了荡蕴霖家的屋堂。大概有二十几名帝国士兵,似乎从宴会伊始就待在了荡蕴霖家里。他们的眼神冷漠,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她还看到了恭祥杉,此刻他正兴致盎然地跟镇卫军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听到有人私下里议论,在这几天里,已经吃掉了十头猪,不计其数的鸡鸭鱼,米酒则像水一样地被喝掉。
尽管气氛隆重且喜庆,项绫哀却觉得有些无聊。她心想,哪怕是在草丛中找鸡蛋,都比待在这里有意思得多。她盼望着能早点离开,但母亲仍在与人寒暄,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望着夜空发呆。虽然天空有些阴沉,但仍能看到几颗星星在闪烁,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灰色轻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项绫哀猛然转过头,只见一名男仆踉跄倒地,但由于夜色昏暗,她看不清具体是谁。紧接着,一群人闯了进来,他们手持寒光闪闪的刀剑,气势汹汹。项绫哀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些帝国镇卫军和荡蕴霖的士兵马上意识到有袭击,纷纷拿起武器,仓促准备接战。
项绫哀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本能地寻找母亲的身影,想要确保她的安全。
在一众来袭者中,项绫哀看到了荡莀霖。她正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眼神阴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四周混乱与喧嚣交织,人影绰绰。刀光剑影中,有不少是之前跟着荡莀霖离开卯荡寨的人,但同时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似乎是来自其他村寨的支持者。项绫哀心中一紧,意识到这场袭击的规模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个身形魁梧的来犯者注意到了形单影只的项绫哀,仿佛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带着狞笑向她冲了过来。项绫哀连忙跑到墙角,拿起一根竹竿抵挡。几轮交锋下来,她将来袭者打倒在地,而战斗过程依然让她感到紧张和恐惧。
就在这时,她听到荡莀霖厉声喊道:“全部格杀勿论!”话音刚落,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压抑,她身边响起一片喊杀声。进攻更加猛烈了。荡蕴霖的几个新兵显得非常害怕,双手颤抖得连武器也握不稳,但还是坚持地举着长枪,拼命抵挡周围的敌人。
激战中,潭雅普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很快就阵亡了。恭祥杉眼见打不过,转身想逃,却被削去了半个脑袋。一名镇卫军士兵大声呼叫救援,却成了活靶子,身中数箭倒下。
荡莀霖带来的人太多了,此刻荡蕴霖家里能打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没有准备,只能边打边撤退。
项绫哀从地上捡起一把剑,然后慢慢地往后退,四下张望,希望能尽快找到母亲。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项绫哀惊讶地转头一看,原来是母亲简亦斓。简亦斓正用充满关切和焦虑的眼神看着她。
“快跟我走!”简亦斓拉着项绫哀的手臂,两人一路狂奔。在逃亡过程中,她们干净利落地打倒了几个前来围堵的敌人,最终冲到了一座山丘后面躲藏起来。
背靠粗粝的土石,她们瘫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紧张得要命。不远处的厮杀声依旧,愈演愈烈。
“看来,帝国的镇卫军和荡蕴霖的军队已经闻声而动了,如果荡莀霖的人不够多,又不赶紧逃走的话,很快会被围歼的。”简亦斓仰头深吐了一口气,斜眼看着项绫哀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项绫哀皱着眉头,有些焦虑地问。
“等,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陷入无差别杀戮了,我们不要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要不,我们回庄园看看?”项绫哀担心起展羽岚和展鸿昭母子的安危。
“我们先到庄园东面的山坡看看情况。”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穿梭于密林之间。枝叶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刺耳。终于,她们攀上了山坡,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只见庄园火舌跳跃,浓烟滚滚,整个庄园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她们又朝南面看去,发现南面的一些房屋也是如此,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简亦斓双手捂在额前,十指交叉,低垂着头。在火光的映射下,项绫哀从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落与不甘。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心微拧着。
项绫哀能感觉到,简亦斓此时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愤怒。她轻声安慰道:“母亲,别难过。烧掉的只是房屋而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却没有丝毫的底气。因为她知道,这座庄园承载了母亲太多的记忆。
简亦斓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泪水,她咬紧牙关,摇了摇头。“嗯,没事。”
项绫哀点了点头,并将双手抱在胸前,试图让自己保持镇静。忽然,她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她努力回想,自己并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也没有在路上剐蹭。她撸起袖子一看,刚才被简亦斓抓住的地方,有些轻微的肿胀。
简亦斓见状,拉过项绫哀的手臂,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见项绫哀微微咧了一下嘴,便立刻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了内疚的神色。
“母亲,不怪你。”项绫哀柔声说,“在刚才那种情形下,你只想紧紧抓住我,带我逃离危险。”
简亦斓盯着项绫哀,脸色变得凝重。她沉默了良久,目光变得坚定且执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绫哀,你去帝国吧。”
“嗯?母亲,你说什么?”项绫哀惊讶地望着简亦斓,心中一阵翻腾。她似乎感觉到,简亦斓是在要她独自一人前往帝国。
“你不能永远待在山国。这里过于狭隘,现在也变得不安全了。你已经长大了,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分离是无法避免的。我也没有办法永远保护你。”简亦斓的语气中隐约夹杂着无奈和伤感。这番话语像是在说服项绫哀,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如果要去帝国的话,你会跟我一起走吗?”项绫哀焦急地问,紧紧地抓住简亦斓的手。想到独自一人前往帝国,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惶。
“我有其他事情要去做,不能与你同行。”简亦斓的语气温柔却又坚决,“我相信,在你长大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个时刻,极力想摆脱我,证明自己的决断力和掌控力。现在,就是时候了。”
“我承认,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远离你的生活。”项绫哀轻轻咬了咬唇,目光在简亦斓脸上游移,“我一直仰慕你,不断学习和模仿你的智慧、勇气与坚韧。但我也渐渐意识到,你对我的影响根深蒂固。而我并不想成为你的复制品。”
简亦斓嘴角勾起温柔的微笑,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项绫哀的面庞。“希望你拥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她顿了顿,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听我的,独自前往帝国吧。这对你来说可能很困难,但我相信你足够强大。未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探索。”简亦斓的语调仿佛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此刻,那双眼睛里蕴藏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帝国那么大,我能去哪里?”项绫哀的声音有些低沉。
“去有你认识的人的地方。切记,无论在哪里,都不要怯于寻求帮助。”简亦斓看着她,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