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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编:屈正敏

这时,冯庭文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并用他两只受伤的手夹住,直刺向屈正敏的胸口。屈正敏侧身避开,趁势缴下匕首,并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将他拉至身前,背对着自己,一只手臂紧紧地箍着他的头颅,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左肘,将其牢牢控制。

冯庭文奋力挣扎了几下,没有办法挣脱。他不甘失败,声嘶力竭地向人群喊道:“你们,赶紧把我救下来,然后把他打死,我重重有赏!”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开始哄然议论。几人面面相觑,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他们亮出了自己手中的扁担、木杖和锄头,蠢蠢欲动,准备出手制服屈正敏。

屈正敏环视四周,此刻,仿佛所有人都在与他为敌,但他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猛然想起了,在哥哥死后的一个晚上,自己在突然剧烈呕吐中失去意识。两天后醒来时,只见父皇憔悴不堪地坐在床畔,空气弥散着草药的味道。屈正敏尝试着移动身体,虚弱感从全身传来,提醒着他刚刚游走在生死边缘。父皇用满眼血丝的眼眸注视着他,粗糙的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人存心要伤害你,那就不用等到伤害降临,要不顾一切地集中力量,施还以最残酷的反击,竭尽全力打败对方。唯有这样,才能制裁和震慑那些正在伤害以及想要伤害你的人。”这些话语,是父亲对儿子最深沉的嘱托,也是在权力斗争中求生的严酷铁律,在屈正敏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杀了这么多人,不在乎多你一个。”屈正敏在冯庭文耳边低语,语调冷酷决绝。说完,他用匕首轻松地划开了冯庭文的喉咙。顿时,鲜红的血液从冯庭文的喉咙里喷溅出来,甚至还喷溅到了一些围观的人脸上。他们瞬间愣在原地,面庞上满是震惊与恐惧与恐惧。

鲜血流到了屈正敏的手臂和手上,温热而黏腻,带着刺鼻的腥味。

屈正敏立于众人之前,以不屈之志昭示着他不容侵犯的尊严,宣告他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周围的人群神情各异,或因震惊而目瞪口呆,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或因恐惧而面色苍白,双膝不由自主地颤抖。再无人敢轻易发声,唯有早晨的清风吹过,带走了些许血腥。

一些围观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慌乱间四散奔逃,嘴里喊着要去报告官府,告诉冯家。其余的人则畏缩地后退几步,不再敢靠屈正敏那么近,脸上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屈正敏动作从容,在冯庭文身上揩去手上的血渍,然后手一松,抛下匕首,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站直身躯,步履坚定,朝着记忆中彭源县城北大门的方向迈去。那是他来时的入口,也是他唯一知道在哪里的门。

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驱使,瑟瑟发抖地自动给他让开通路,原本被围得严严实实地人墙打开了一个缺口。屈正敏的目光冷峻,扫过每一个人,脸上带着复杂的悲悯。他一步步走出人群,没有丝毫犹豫,背影在晨曦的照耀下拉得修长,显得孤寂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不能跑,跑是软弱的表现,势必会遭来人群的围攻堵截。他也清楚,出城绝非易事,彭源县的巡守现在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当街杀了当地头面人物的事情,就在城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逮捕或击杀自己。他的内心充满了决绝:“不想活的话就来吧,你们这些帮凶和恶徒。”

—§—

屈正敏刚踏入彭源县城北大门的范围,一名神色紧张的路人似乎早已在此守候多时,其目光在人群间游移,似是寻找着什么。那人一见屈正敏身影,便面露惊诧,随即迅速拽住身旁巡守的衣袖,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向屈正敏的方向。七八个巡守立刻反应过来,几乎在眨眼之间,气势汹汹地冲向屈正敏,仿佛一群猎犬。

屈正敏心中一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指认出来,而且还遇到这么多巡守,本能促使他撒腿就跑。在这个陌生的县城里,他无暇多想,只能凭借着直觉一直跑,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左拐右突,一路磕绊踉跄,无论前方是通路还是死路。

他紧张极了,心跳如同擂鼓,每一下跳动都震颤着胸腔,强烈且急促,“砰咚砰咚”。一个念头他在奔跑中浮现:“搞不好,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在逃跑的过程中,一个路人故意伸出脚来,绊倒了屈正敏。屈正敏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口鼻破裂,鲜血直流,嘴里沙土混杂。但他顾不上疼痛,来不及还击,迅速爬起身,用手一把抹掉脸上的血,继续逃命。很快,彭源县城内到处都是拿着刀剑枪的巡守和冯家的仆役,活像一群虎狼,大肆搜寻着屈正敏的踪迹。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杀气,屈正敏仿佛置身于无处不在的天罗地网中,无处遁形。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一双手猛然将他拽向一旁。屈正敏下意识地准备反击,当转身一瞥,拉着他的人正是早上载他进城的牛车主邱田雍。

邱田雍眼神中透露着急切,轻轻推着屈正敏,让他走到一片稻草垛,低声说道:“躺下,我用稻草把你藏起来。”

屈正敏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好依言躺在几个稻草垛中间,邱田雍迅速推倒了周围的几个稻草垛,将屈正敏全身盖得严严实实。

高高的稻草堆压在身上,粗糙扎脸,让他的脸庞感到些微痛楚,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与外界的危险相比,这点不适显得微不足道。良久,他能听见远处的动静渐渐清晰,随后是杂乱密集的脚步声,人数显然不少,就在自己周围徘徊。

屈正敏屏息等待,全身紧绷如弓,每一次呼吸都轻微小心,生怕发出丝毫声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但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等待。

“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跑过去?袖子上有血迹,脸上也有伤。”一个人用粗犷凶悍的声音问。

“没,我一直在这里堆稻草垛,没有看到有这样的人经过。”邱田雍的回答平静而坚定。

短暂的沉默后,屈正敏感觉有人在拨动上方的稻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穿稻草堆,声音细碎。当一把剑锋的寒光几乎贴面而过时,他才意识到追兵正用武器在稻草堆里盲目刺探。好在,他毫发无损。追兵似乎失去了耐心,潦草收场,离开了稻草垛。

邱田雍拨开稻草,将屈正敏拉了出来,带着他穿过狭窄的巷弄,躲进旁边的仓库里。这里昏暗安静,给了他们暂时的庇护。

邱田雍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疑惑,声音低沉,慎重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我当街杀了一个叫冯庭文的人。他虽然是个无赖,但似乎在彭源县颇有地位。”屈正敏面容平静,嘴角勾起苦笑,语气透出无奈与疲惫。

邱田雍闻言,脸上竟闪过意外的惊喜:“哦?那你算是给我们村报仇了。”

“嗯?怎么回事?”屈正敏闻言一怔,不解地问。

“我是隔壁舜州盘梯村的,我们村跟冯家所在的竹袋村是世仇。大概九十年前,就是这个冯庭文的曾祖父,借着搜捕叛军之名,带兵闯进我们村,屠杀了几十个无辜村民,其中包括我的曾祖父。从此,我们两村就结下了仇怨,见面分外眼红。仇恨也一代代传承下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两村争端不断。一有摩擦和矛盾,便会诉诸武力。”

“这样不会引来巡守,甚至是镇卫军的干涉吗?”

“毕竟我们盘梯村归舜州管辖,他们竹袋村隶属喾州,巡守都不愿轻易插手,生怕惊动和触怒了两位镇国公。每次巡守过来,都是做做样子,随便敷衍几句就走了。”邱田雍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嘲讽。

“这个冯庭文是什么来头?”

“他是落蕊郡太守李清隆的外甥,按籍贯也是竹袋村出身。竹袋村之所以能跟我们村作对,很大程度上是倚仗了冯家的权势和支持。”

听到李清隆这个名字,屈正敏心中翻涌起千层浪。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惊诧与紧张,暗自思量:“居然杀了李清隆的外甥,要是被他知道是我下的手,恐怕得把我的皮给扒了。”

不过,屈正敏他不能让邱田雍知道自己与李清隆存在纠葛,因而不能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便敷衍应道:“原来如此。”

“我记得你说过,你漂泊无依,没有地方可以栖身。要不,跟我一起回盘梯村吧?我可以用牛车把你藏起来,带出彭源县。最近,我们准备教训一下竹袋村。你身手了得,我相信,会有你施展拳脚的地方。”邱田雍满怀期待地说,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屈正敏微微蹙眉,目光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徘徊,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回答。“我……虽然您帮了我,但恕我直言,我不想卷入这种纷争。”他的声音低沉,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抗拒。

“哼!你在装清高么?”邱田雍冷笑,“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而且还是冯家的人,你可曾想过后果吗?现在,你已经是个罪犯了。哪怕你杀的是个恶棍,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官府一定会全力搜捕你的,只有我们能为你提供庇护。”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字字戳心,“好人一做坏事就变成了坏人,叫做变节失贞、从恶如崩,万劫不复;坏人一做好事就变成好人,叫做改邪归正、弃恶从善,褒赞颂扬,仿佛一切罪孽都能被一笔勾销。这世道对好人和坏人的容忍度,差异如此之大。”

邱田雍的言辞犀利如刀,他进一步说道:“做好事容易,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所以,人活一世,倒不如做个彻底的恶人来得痛快。恶人行恶,天经地义,世人会恐惧他,不敢反抗他,就是因为他恶。而且,恶人通过作恶变得有权有势,还能对他人施以压迫和伤害。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敢稍加指摘。即使你曾经一贯是好人,现在一次行差踏错,足以让你失去所有。没有权势的庇佑,你什么都不是。从今往后,你得一直坏下去,要足够残忍,才能保全自己。”

听着这些刺耳却现实的话语,屈正敏内心翻涌。他并不完全认同邱田雍的观点,甚至想辩驳一番,但眼下他实在没地方去,仅凭一己之力逃离彭源县几乎不可能。他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跟着邱田雍出了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到了盘梯村看看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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