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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编:屈正敏

第五编:屈正敏

屈正敏置身于繁华街市的一隅,混迹在大树荫蔽下的人群中,佯装饶有兴趣地围观一位算命师摆弄灵签,但他的心思实际上并不在此。他不时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向对面的落蕊郡守府。府邸巍峨壮观,朱红大门熠熠生辉,门前一对威武石虎昂首矗立。

夕阳斜照,一棵枝叶繁茂的樟树在郡守府大门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人们三三两两地从中走出来,或低声交谈,或独自沉思,各自散隐在街头巷尾。

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府邸大门内徐徐走出,面容憔悴,步态略显沉重。屈正敏立刻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一路走过繁华热闹的街区,拐入一条狭窄僻静的巷子,四周建筑低矮老旧,墙壁斑驳,行人稀少。在确认此处不易引人怀疑后,屈正敏这才找准时机,从容不迫地靠近,轻轻地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涉平兄!”屈正敏唤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试探与亲切。

侯涉平身体倏地一僵,回过头来,困惑地定睛细看屈正敏,眼眸在他的脸上来回游移,似乎在脑中努力搜寻关于这张面孔的记忆。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曾经在昆吾城见过。当时你跟着平安公的公子羽生一起,我们在皇宫里玩了投壶。”

屈正敏的话音甫落,侯涉平脸上的困惑瞬间转变为惊愕,双眼瞪大,淡淡的血丝清晰可见。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正敏殿下?”

“嗯。”屈正敏微微颔首。

侯涉平再次快速地扫视了周围的环境,悄声说:“跟我走吧。”说完,他便紧紧拽住屈正敏的手臂,加快步伐,在曲折蜿蜒的巷弄中穿梭。一番辗转之后,侯涉平将屈正敏引领至了自己的家里。

侯涉平挥手指着一张略显老旧的椅子,请屈正敏落座。屈正敏礼貌地欠身,缓缓坐下,目光自然地在室内游移,仔细打量着这个透露出主人独立与清冷气质的居室。

屋内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家具不多但摆放有序,床榻仅够一人安眠,旁边还立着一个不高的衣柜。柜门半掩,隐约可见里面叠放整齐的衣物。墙面挂着几幅山水画作,笔墨飘逸间勾勒出崇山峻岭和江河湖海。一张书桌上堆满了线装书籍和未展开的卷轴,旁边一只青铜烛台上的蜡烛已燃烧过半。屈正敏收回游移的目光,关切地问道:“你一个人住吗?家人呢?”

“嗯……一个人,未婚,也不需要仆人。父亲不想为新任的落蕊郡太守李清隆效命,便借口身体不适,带着母亲一起回到乡下去了。但从父亲的来信来看,李清隆其实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时不时地打探他的一举一动。”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会留在郡守府里为李清隆效力呢?”

“李清隆主政落蕊郡之后,觉得我对本郡的事情比较清楚,就要我留在府中做他的主簿。如果不是父亲坚持要回乡下,现在应该是他在当主簿。而我,可能会去寻找和追随公子羽生。”侯涉平言语间夹杂着些许无奈。

“你也没有羽生的消息吗?”一提到吴羽生,屈正敏的心绪立刻被牵动起来,关切与忧虑溢于言表。

“没。自从他去了昆吾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了。皇帝将他视为反贼,在通缉他。”侯涉平摇了摇头,眉宇间交织着担忧与挂念。

“平安公吴仁庭被抓了以后,我也没再见过羽生。”屈正敏轻声感叹:“唉……这段时间以来,世事变迁,大家都在为各自的命运奋力挣扎,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聚。”

“殿下,你怎么会出现这里?听说皇帝和大国舅都在暗地里搜捕你。”侯涉平点燃了蜡烛,目光凝重地望着屈正敏。

“屈惇敏和杨康嗣想要杀掉我和母亲,我们不得不逃离昆吾城。然而,命运弄人,母亲不久前不幸病逝在筠山上的太真观里。”屈正敏不禁低下头,面庞在烛光中显得更为削瘦,眼中闪烁着哀伤。

侯涉平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屈正敏的肩膀,真挚地安慰道:“殿下,节哀顺变,请务必保重身体。”稍作停顿,他又关切地询问:“你来落蕊城有什么打算?”

“我不甘心就这样永远逃亡和躲藏下去,那无尽的黑暗和压抑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攒聚一群人,就像李清隆这样手握重权的人,扳倒屈惇敏和杨康嗣,将他们逐出皇宫。”

“然后……你来当皇帝吗?”侯涉平小心翼翼地问。

屈正敏愣住了,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沉默了良久。“我没有当皇帝的想法。只要不是屈惇敏,随便谁当皇帝都行。比如我堂兄屈宥敏,他就挺好。当然,李清隆也行,如果他有本事的话。”

侯涉平思索着屈正敏的回答,有些困惑地追问:“帝国有那么多州郡,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李清隆?”

“北方的那些镇国公大多与杨康嗣沆瀣一气,不值得信赖,我只能将目光转向南方。从北方一路南逃,落蕊郡是途径的第一个南方的郡,我得先在这里试试。”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李清隆会选择帮你,而不是捉拿你去找皇帝和大国舅邀功领赏?”

“李清隆以前当过父皇的侍卫,因为卓越的表现,后来被父皇封到雪梦郡当郡尉。我想他可能还会念及旧情,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嗯,是的。”屈正敏低垂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他的思绪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不定。“涉平,我之所以敢于在你面前现身,是因为我深知你对羽生的忠诚,这使得我信任你。然而,对于李清隆,我心底确实有所顾虑。人总是会变的,会因为各种原因而选择背叛。”说着,屈正敏想起了蓝驰城的朱兴仁。

侯涉平目光深邃,语气笃定地说:“李清隆是个极难揣摩的人。在我看来,他既不受制于皇帝的权威,也不会轻易为了你而冒险。他唯一的忠诚对象,恐怕是他自己。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目的和筹谋。”

“为什么会这么说?”屈正敏的眉梢微微挑起。

“之前喾州镇卫军北上攻打昆吾城的时候,李清隆没有派出全部人马,而是刻意保留了一部分精锐在雪梦城内,声称是为了应对匪寇侵扰,他自己也称病待在雪梦城里的家里。当喾州镇卫军在战事中败落的时候,李清隆凭着这部分留守的兵力,迅速控制了雪梦城和落蕊城。之后他在喾州全境大肆招兵买马,很快就组建了一支大军。面对他膨胀起来的实力,皇帝也不得不妥协,允诺擢封他为平安公,赋予他统辖整个喾州的权力。只不过,后来在杨康嗣的干预下,平安公的爵位被封给了他弟弟杨康弘,这引得李清隆非常不满。”

“还有这样的事!”

侯涉平微微点头。“虽然李清隆不得不接受现实,但为了笼络李清隆,杨康弘可谓是不遗余力。除了慷慨地给钱给权,甚至还提议联谊,让李清隆的女儿嫁给他儿子。只是,李清隆对此不置可否,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回避。显然,他深谙权谋之道,善于审时度势,为自己谋划最大的利益。”

屈正敏陷入了沉思。烛火摇曳,将他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李清隆与杨康弘之间恐怕有不小的矛盾,这点倒是可以利用。而扳倒屈惇敏后,至少得封李清隆为喾州的平安公。”

侯涉平凝视着屈正敏,双眸中流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微微侧首,犹豫片刻后,说出他的担忧:“说是这么说……然而,纵使他答应加入你,你仍然需要取得足够力量的支持。否则,紧凭落蕊郡一地之力,显然无法抗衡皇帝那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和各州人数众多的镇卫军。”

“镇国公们各怀鬼胎,貌合神离。顺势施策,可以笼络一些人,分化一些人,离间一些人。我会继续寻求南方各镇国公的支持,直到聚合起一股能够与之匹敌的力量。”

“我想……你恐怕会让整个帝国陷入动荡的。”

“我只是想将屈惇敏赶下皇位。”说着,屈正敏摇了摇头。他恳切地望向侯涉平:“涉平,你能帮我去试探一下李清隆的态度么?”

侯涉平犹豫了一下,说:“我试试吧,但这个事情必须要万分小心。万一他没安好心,又知道你藏身在落蕊城,就是把落蕊城翻个底朝天,他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我信任你,相信你能处理好。”

—§—

第二天中午,侯涉平带着屈正敏来到了一个名为映月水榭的饭馆。这家饭馆坐落在湖畔,环境幽雅,装潢细腻精致。厅堂之内,雕梁画栋,锦缎帷幔低垂,精美瓷器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沉香和菜肴诱人的香气。屈正敏甫一踏入其中,便暗自揣度这里价格应该不菲。

眼尖的领班伙计一眼认出了侯涉平,快步上前热情洋溢地招呼:“侯少爷,您又来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屈正敏身上,恭敬地问道:“这位是您的朋友?”

“嗯。给我们找个安静舒适的雅座吧。”

“那当然,请跟我来。”领班伙计点头应承,动作利索地引领他们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走到一处临窗静谧的角落雅座,窗外潋滟的湖光与室内雅致的布置相得益彰。

侯涉平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两人坐定,他便直接对领班伙计点菜:“我要红烧甲鱼、清蒸鮰鱼和笋干烧鸭,还有珍珠藕圆,嗯……最后再加一个三鲜鱼糕。”显然,他对此处的菜品了如指掌。

“是不是点多了?我们两个人恐怕吃不完这些菜。”屈正敏不禁身体前倾,几乎就要离座而起。一来可能真超过了他们的食量,二来有些心疼侯涉平的钱。

侯涉平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坚决地说道:“既然你来了喾州,就吃点有本地特色的佳肴,先尝尝这几个。实在吃不完的,我们可以带走。”

两人悠然享用着眼前的菜肴。期间,侯涉平兴致勃勃地给屈正敏讲述近来的种种奇闻异事,诸如落蕊城的马匹被盗抢,雪梦城的商队遭到袭击,缙云沼爆发了鼠灾,有人在筠山看到了玃人。

“玃人?”屈正敏不禁微微一愣,停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看着侯涉平。“就是那个传说中红脸披毛、力超常人、会说人话的妖怪?”

“你知道?”侯涉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在书上看到过,但都是些记载神话传说的书。正经典籍可是连提都不会提到这类玄乎其玄的妖怪。”屈正敏浅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甘草水。

“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玃人?”侯涉平挑了挑眉头。

屈正敏摇了摇头。“我看,应该只是误把棕熊之类的动物看成了玃人。毕竟它们站起来时,又高又壮,而且也浑身也披满了毛发,很容易引发误解。”

“每隔几年,就会传言发现了玃人的踪迹,不见得完全是空穴来风。”侯涉平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也许,玃人真的存在。只是他们选择了远离人群,隐藏在某个鲜为人知的深山幽谷。”

不知不觉,两人把五盘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但屈正敏已经感到肚子有些胀痛了。

侯涉平轻轻拍了拍桌面,叫来领班伙计结账。当他听到饭钱的金额时,神色不禁一滞。他疑惑的眼神停驻在领班伙计身上,半晌才开口询问:“怎么比往常贵了这么多?”

领班伙计面露难色,恭敬地解释道:“侯少爷,您可能有所耳闻。一直以来,也就太守会对城内的渔获买卖征税。但一个多月前,平安公派人在落蕊河和缙云沼对出产的渔获额外征税,这样一来,水产的价格自然就涨了许多。因为涨价,最近光顾的客人明显少了许多,我们掌柜也很苦恼。”

“我记得,先皇并不允许这样重复收税。”屈正敏皱着眉头说。

“先皇已死,他说过的话也不管用了。何况平安公是当朝皇帝的舅舅,他要在自己的治地收税,难道皇帝还会拦着吗?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了。”领班伙计愤懑地说。

结完账,侯涉平沉思了片刻。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屈正敏,低声说:“李清隆收的这些税并没有上交给杨康弘,而是全都留在了自己手里,用来养活他指挥的镇卫军。杨康弘为了满足他的开支需求,只能另寻名目征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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