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有一次护士来换药,摘掉了旧药包后想检查一下这个血包的吸收情况,所以就用手碰了那个血包,结果,就把那个血包给碰破了,血流不止,我大哥就突然开始发高烧,陷入了昏迷,然后几经抢救最终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
当医生们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摇了摇头,告诉我爸妈孩子不行了的时候,我妈当时就晕死过去了,医生们又赶紧抢救我妈。但还好,我妈的生命并没有危险。就这样,我妈昏迷了好多天,一直靠输液维持生命。
等她醒过来后,我大哥已经被下葬了,入土为安。而我妈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悲痛的事实,她像发疯似地拔掉输液管子,冲出病房,要找她的儿子。后来又昏倒在楼道,陷入了再次昏迷。
我妈说当时她昏迷了一个多月,一直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仿佛一直在做梦。她梦到她抱着我大哥,梦到她在做各种表情、发出各种声音逗我大哥笑,她一逗我大哥,我大哥就咯咯地笑,她们站在山坡上,她们周围开满着五颜六色的花,然后突然一大群医生护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冲向她,抢走了她的孩子,然后她的脚下就出现了一大滩血,血无限漫延开来,她惊惧地、嘶声力竭地大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然后那些灿烂的花消失了,最后山坡也消失了,她跌入一片血海,被血水没过了头顶,她想要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直到她停止了呼吸......然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哪里,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又看到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围着她的床,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
我妈说她一直做这个梦,怎么都醒不过来,直至今日,有时候还会突然做这个梦,然后从梦中惊醒。我妈说,我大哥的死,她一直很自责。她觉得是因为她的无知和粗心大意害死了我大哥,觉得是因为她过度沉浸在生了儿子的成就感和喜悦感中所以忽视了那个血包的存在,她每每都感慨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带我大哥到BJ的大医院去医治,说不定,我大哥至今还活着。
所以她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当中无法自拔,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害死我大哥的罪人郁郁寡欢地活着。她说后来她自杀过两次,但是又都被救了过来,所有人都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甚至她单位的领导也来找她谈话,并跟她说,“放弃生命是懦夫所为,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你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要孩子,亏你还是一名共产党员,要我说,你根本就不配当一个党员,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死个孩子就寻死觅活,那全中国的人,早就死光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这么胡闹,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向组织申请,给你一个处分!”
就这样,我妈不死了,开始喝粥、吃饭,下地干活、去单位上班。
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领导说话就是好使。有人能背叛自己而放弃生命,但他们却不敢背叛组织。
我大哥的传奇人生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妈的身体伤了元气,致使她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身体都不太好,经常会大把大把吃药,靠药物维持自己的身体......
我妈说后来有好多年,她身边的人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提起我大哥,就仿佛我大哥从来没有到这个世界来过一样,她知道,人们是怕提起我大哥又勾起我妈的伤心事,他们希望我妈能够忘记我大哥,开始新的生活。但我妈说即便人们没有再提起过我大哥,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哪怕一个瞬间,都没有忘记过,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都会默默流泪,那些让心脏无法跳动的沉重悲痛从未离开过她,只是她为了不再让家人担心,不再让关心她的人担心,所以她白天里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所以我大哥离开后的好多年,她都没有与我爸再要孩子,因为每当他们要开展行动时,那锥心的刺骨之痛就会又找上她,她根本没有勇气再要一个孩子,再经历一次这些事。
后来,我爸鼓足勇气决定带我妈去我大哥的坟前看望他,那是我大哥离开后,我妈第一次知道我大哥的坟在哪,第一次去看他。我妈扑倒在我大哥的坟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哭声响彻山间,待我妈哭累了,没有力气再哭了,我爸走过去,跪在我妈旁边,抱住她说,“红梅,都过去了,你看,我们的儿子在这里熟睡呢,他没有离开我们,他只是暂时离开了,也许他来得太匆忙,还不是他该来的时候,所以他又被老天爷暂时叫了回去,等他准备好后一定会再次化身成我们的孩子重新投胎到你的肚子里,再次当我们的孩子......”
我妈说那一天,天特别的晴,她看到脚下的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从此之后她又有了一些活着的勇气,她开始期待她的第二个孩子,她觉得这一次,不管以什么形象来,男孩亦或者女孩,它都是我大哥的化身,都是我大哥重新投了胎再次来做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