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三份皮带面就剩下两三根儿了,我们还只吃了个半饱,我扭头冲着吧台的老板又要了两份皮带面。
老板应了一声就撩开门帘儿进了后厨,我顺势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灶台前站了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背心,一头贴皮板寸,身上精瘦但有不少腱子肉,右胳膊还有个纹身。
此时他正颠着大勺,猛火呼呼的烧上锅沿,这男人拿着一块儿小抹布有条不紊的摆弄着锅里的菜。
“吃饭啊,看撒的呢?”
光头看我半天没动筷子,顺着我的目光往里一看。
“我操,是个纯爷们,你啥时候喜欢这样儿的了嘛?”
我他妈当然不喜欢这样的,纯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熟人,我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儿碰见他。
我神神秘秘地回头跟光头说:“你猜这人是谁?”
光头刚跟陈志抢来了最后一根皮带面,赶紧塞进嘴里,嘴边儿一圈红油。
“我他妈知道是谁?你有屁赶紧放!”
“这是张峰他哥!”
光头一听是张峰他哥,瞪着眼睛“啪”的一声就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张峰?不就是那天来我们办公室装逼那个?”
陈志虽然只见过张峰一次,但对这些事儿也算是一知半解。
“真他妈冤家路窄啊!”光头撸起袖子就是一副要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
我摆摆手冲他们说:“用不着,他跟他弟弟压根不是一路人。”
这个男人叫张海,我以前一直管他叫海哥。
张峰他们家有点儿复杂,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个爸,他妈先是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张海他爸,但是张海他爸这人脾气不行,总喜欢动手,连着老婆孩子一起揍。
时间一长他妈就受不了了,跟这个男人离了婚,并且带走了张海。
要说张海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儿遗传了他爸的脾气,一点就炸,不善言辞但很擅长拳脚,好就好在心眼儿不坏,不会仗着手脚硬实就欺负人。
后来过了几年,张海他妈又找了个男人,也就是张峰他爸,头一年就有了张峰,比张海小了八岁。
我跟张峰是初中同学,他脑子活,嘴还甜,我俩玩儿得不错。
那个时候张海也才十八九岁,但已经不上学了,他在学习这块儿一窍不通,还经常打架,最后就辍学出去当学徒了。
当时他们的父母都要工作,张海就每天中午回家做好饭给张峰送过来,有时候还给我带上一份儿。
他当时天天在外面儿跑,晒得黑亮黑亮的,一到中午饭点儿就站在学校围栏外面,每次一看到我们就呲着一口大白牙,冲我们挥手:“小弟!这儿呢!”
在同龄人还是个白斩鸡的年纪,海哥就已经有一身腱子肉了。
张峰个子小心眼儿多,我从小就顶着一个黑眼圈,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正是爱找事儿的年纪,我俩没少被招惹。
但每次只要有人欺负我跟张峰,隔天海哥就蹬着他那个老破自行车堵在校门口,他天生一副哑嗓子,支棱着胳膊上的腱子肉往那儿一站:“就他妈你欺负他俩嗷?”
大人来了他也不怕,这人只认死理,他觉得不行就是不行,谁劝都不好使。
可以说是海哥让我们在混乱的年纪过得非常平稳安全。
后来他们的爸爸工作调动,这一家人就举家迁到了新疆。
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刚来新疆的时候,他跟张峰来接我。
张海那天一眼就在火车站的人群里认出我来了,呲着一口大牙边招手边冲我喊:“小弟!这儿呢!”
跟张峰站一起他还是黑的发亮,张峰穿的体面板正,张海一身变形松垮的半袖在他旁边像个长工。
我还惊讶他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认出我,他说:“妈呀,你那俩眼睛谁还不认识了?”
那天他硬是帮我把行李扛到宾馆,说他还有活儿要干,然后塞给张峰几张钞票让我俩去吃饭,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再后来他就不见了,这事儿说来也挺奇葩的。
我知道海哥这人虎,但没想到他能虎到那个地步。
据说一天晚上他就在人行道上走路,然后一个小轿车不知道怎么着就开上人行道准备停车。
那司机前挪挪、后挪挪、左移移、右移移,张海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他干脆站在那儿等着。
结果等了半天这司机就把车停人行道中间了,张海一看,一下就火气上头了。
他走过去敲敲车玻璃:“你给我下来!”
那司机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下来就问:“你谁?干什么?”
张海指着地上问他:“这是你停车地方吗?”
那司机三十来岁,一身酒气,穿着西装系着皮带,态度挺差,。
“我停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哪儿那么多事儿!”
张海一听不乐意了:“我是能走,你停盲道上了你知道不?我能走别人咋走啊?”
对面一听,乐了:“我擦,你在装什么?盲道怎么了?你见过几个盲人?装样子的东西,谁还当回事儿啊!”
眼瞅张海气得直鼓腮帮子,要是了解他的人这时候肯定不会再说话了,可惜他俩萍水相逢,这司机只把他当成个大傻子。
那会儿的社会还不够变态,大家都比较嚣张。
“瞎子在哪儿呢?啊?在哪儿呢?这儿有瞎子吗?有没有瞎子要走盲道啊?”
那司机开始东张西望,到处找瞎子,没等他找着的一人半影儿的,对面儿的张海突然发飙。
“我他妈让你找瞎子!”
他大喊一声,然后掏出兜里的钥匙,“噗噗”两声就戳对面儿司机眼珠子里了。
这下那司机也顾不上找瞎子了,两只手捂在眼眶上喊得撕心裂肺,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张海看着他这个样子说了句:“这下有瞎子了,以后这条道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然后他就跑了,也没回过家,甚至警察都没找上过门。
当时还不是严打的时候,监控也没这么普及,又是晚上,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除了受害人谁都没见过他。
警察也不能拿一张照片问瞎了的司机说:“你看是不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