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理好悲伤的思绪，努力营造出不以为意的态度，用笑声来掩盖彼此心中的压抑，所以在开口时语调刻意上扬：”赵紫晗，你没开口的心思我都懂，所以你给我憋住了，一滴泪都不许掉。何况我还不至于被这点破事打倒，明白吗？“

苏月影自以为很懂赵紫晗，那赵紫晗怎会不了解苏月影呢？就像此刻，她明明一眼看穿对方的伪镇定、假洒脱，却不敢轻言戳破，还要心痛配合。

”就是嘛！我认识的苏月影早就练就了钢铁意志和金刚不坏之身，这点破事怎能乱她心绪？“赵紫晗强忍泪水和心酸，与其调笑，可挡不住流泪满面的事实。”到时灯一关眼一闭，全当睡了自己爱豆。实在不行，你就当自己被棍戳了，但这都是你替干妈从阎王爷那多要来的时间。你想想，从阎王爷那要人，你多牛掰。“

”嗯，有理。“

苏月影也嬉皮笑脸与赵紫晗打哈哈，可放在腿侧紧握的手掌已被指甲掐的鲜红一片。再开口时，声音淡得像没感情的机器人：”我一会儿过去，让他再等我一下。事后我再联系你。“

说完兀自按了挂断键。

看着掌心里的手机，认命般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刚刚眼神里的挣扎情绪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空留一声悲叹。

同一空间的李慕寒，始终默默关注着苏月影的情绪变化。只见对方挂完电话后，脑袋微垂，双眸呆滞的盯着虚空，浑身散发着颓败和沮丧之气，好似独留一副躯壳在人间。

可眨眼之间，原本黯然神伤之人，嘴角忽的又扬起笑意，似妥协，似顿悟，最终释然。

她这活像要把自己逼疯的状态，看的李慕寒蹙眉。他从刚刚通话的只言片语中，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实在不忍心看对方困在自己的空间里熬煎，还是没忍住询问出声：”你没事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可苏月影仍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对于她的无动于衷，李慕寒又耐心重复了一遍。不过他这次小心覆上苏月影的肩，强迫对方与其四目相对。

”苏月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在他掷地有声的询问声中，苏月影空洞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也逐渐聚焦。

看到苏月影的变化，李慕寒又乘胜追击喊了声， "苏月影，是否需要我提供帮助？"

在他不耐其烦的柔声询问下，苏月影的世界渐渐由无声无色恢复到清明，脑子慢半拍的接收到李慕寒的声音并做出了回应。

她摇了摇头，哑声道：”没关系。“

虽然她的回答答非所问，但拒绝意味明显，好在她的拒绝是在李慕寒的意料之中，所以不影响接下来的对话流程。

”很缺钱，对吗？“

这句话过于直白，惹得苏月影抬眸。

其实她能猜到，以李慕寒的智商肯定能在她与赵紫晗的对话中提取一些有用信息，得知一些她的情况。可她怕面对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所以不愿在外人面前过多袒露自己的处境，下意识摇头。可对上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再配合那听似疑问，实则肯定的语气，不知为何，心里强压下的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似找到突破口般，撕开了口子。

她突然不想再端着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抬手一巴掌拍开对方留在她肩头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淡漠且轻蔑的笑，语气自嘲中带着无所谓，点头承认道：”是啊，很缺钱，要不然也不会去做陪睡。“

虽赌气，可这种情形下，苏月影的用词仍谨慎，所以用的是’陪睡‘而不是’小姐‘。

哪怕在外人眼中，两者有可能并没有差异，可她就是莫名在意。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小姐‘是惯犯，是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贬义词，所以内心深处万分排斥这个词汇。

本以为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阴阳怪气的调调，会惹来男人高姿态的鄙夷，或嘲笑或讥讽，苏月影做好全盘接收的准备。

可当她抱臂迎接对方的冷嘲热讽时，想象中的迎面贬低却并未发生。男人仍旧那副老神在在、清冷的模样，可神情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屑与嫌恶，也未发表只言片语。

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在对方目不斜视的注视下，意识到自己强撑的体面早已被对方识破却不自知，甚至还处于沾沾自喜中不能自拔。那模样就像跳梁小丑在关公面前赤身裸体的蹦跶，不用细想，也知蠢笨极了。

最终苏月影被这如火目光炙烤的无地自容、无处遁形。

突然觉得一切没劲透了。

想嘶吼，想抓狂，想撒野，想长睡不醒。

就在苏月影认为对方不愿再与她这种人有任何交流时，李慕寒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还是似往常那般，不曾表达只言片语，只是平静无波的望着她。

苏月影不解，目光在卡片和李慕寒之间游移，”什么意思？“

对方仍保持动作，不做回应。

片刻僵持，苏月影失笑，抬指在卡片上轻弹一下，语气随动作一样轻佻：”您这是想睡我还是想包我？“

她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莫名戳中了李慕寒的笑点，让面无表情的人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这笑容如繁星闪烁，锐化了他的凌厉，柔和了他的气质，给人一种慵懒邪魅之感，令人动心不已。

见她望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失神，李慕寒身体前倾，嘴角噙着一抹痞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话是顺茬反问，还是心理暗示，只有李慕寒自己心里清楚。

却惹得苏月影红晕爬了脸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内心只留惶恐和震惊。生怕对方看出端倪，急忙避开对方的视线，身体后倾，作势要把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拉到最大值。

”我不喜嗟来之食。“

看着对方趔趄身体往后躲，像防歹人般防备他，李慕寒被对方眼中的警惕之色伤了神，刚才的戏弄心思立马被一阵心悸代替。后槽牙紧咬才堪堪压下火气，泄愤般把卡直接丢进她怀中，目光幽怨的盯着不知好歹离自己远远的人儿，恶狠狠道：”从头到尾我没把你与那些不堪的人和事联系到一起过，更没对你有冒犯之意，所以希望你也别用看小人的眼光揣度我。“

”还有……“

看着对方胸腔起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自己，苏月影虽有不解，但那恨不得下一秒就会被嚼吧嚼吧吃掉的模样还是让她胆寒，连忙接茬示好：”您说，您说，咱们有话好好说。“

她这小心谨慎的讨好样，使李慕寒面色稍缓，低头与对方四目相对，目光郑重，不躲不藏，一字一顿道：”我想追人，势必坦然磊落的告知对方，绝不蝇营狗苟。“

他说此话时神情严肃，竟前所未有的认真。反倒显得苏月影更小家子气，只得用讪笑打圆场。

拾起摔落在怀中的卡片，手指在凹凸的数字上来回摩挲着，结合对方的话，思考此举的用义。

其实不能怪她多想，毕竟对于商人来说，决计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何况萍水相逢下就对陌生人的慷慨相助。就算是做慈善，也能落个好名声，然而对她却无欲无求，那是意欲何为呢？

苏月影越发猜不透也看不穿李慕寒的用意与目的，苦思冥想下，就快抓耳挠腮了，反观李慕寒，姿态懒散的倚靠着后背，闭眼小憩的平和模样，完全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态度。好似那卡不是他自己的，也不在乎对方用钱后，后期会不会如数归还。

当苏月影还在揣度时，医院的催促电话再次打来。她看了眼窗外的街道，估摸了下时间，对护士歉意道：”不好意思，五分钟左右到。“

挂了电话后，思及还躺在手术台上等她救命钱的妈妈，更不知该当如何。手中的卡片，犹如烙铁，可眼下，只有钱能救活她们母女。

各方思量后，心一横，当下有了抉择。不管这卡片是救命的还是日后催命的，眼下是最好的选择。

”这钱算我借您的，我这会儿就可以给您打欠条，也愿意按银行最高利率付您利息。但我目前没钱还，您要容我日后慢慢还，但您放心，我肯定全还您，不分不差。“

这承诺，是说给李慕寒的，但更像是苏月影说给自己的。

在那掷地有声和语气决绝的语气中，李慕寒再次感受到苏月影的坚强与倔强。刚因对方造成的憋闷委屈感，也因心疼而消散。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不差这几个钱过日子。一会儿把应交的交了，该补的也一次性付清，密码我发给你。“

应交的是住院费，该补的是郑福来的违约金。这大概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吧，看似平常，却能让她秒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面对这种可以以点概面并运筹帷幄的人，所有的装腔作势都是虚张声势，苏月影拿腔拿调维持的体面，早已所剩无几了。

手心因紧握银行卡被硌的生疼，可心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无故升腾。再次偷偷打量闭着眼睛仍周身清冷的男人，苏月影却莫名觉得暖。

她想：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那就日后再说吧，至少此时她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