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后又走到渡口准备坐船,她家在长江的另一头,与小镇隔江相望。坐在船头等船开的时间里,凌子凝望着岸边的芦苇,试图找寻往日熟悉的那丛,落日的余辉映照在江面上,波光鳞鳞。这条被无数文人墨客引颂的长江,这条陪伴自己度过年少青葱岁月的长河,还有那岸边只要水不没顶永不会被淹死的蒹葭,居然还是往日模样。
凌子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要多吸一些江面的水汽,她要弥补这三年来落下的那些,这才是家乡的气息,这才是她骨子里挥之不去心里魂牵梦绕的气息。
母亲几次喊她回仓,说江风寒骨,她嘴上应承着,却一直未挪步,船很快开到了对岸码头,过了江堤,就是凌子老家,一个靠近长江很普通的小村子—新洲村,因为地处江汉平原,地平得出奇,最高的地方可能就是这荆江大堤了。
如果不是冬天,新洲村可称得上是个美丽的小乡村,村人爱种树,每年三月,家家户户都要到相隔十几里地的林杨拖回一板车树苗,屋前院后,池塘边,小路旁,见缝插针地栽上小树。没有绿色地球的崇高理想,村人也不懂这些大道理,只是觉得空地留在那里太浪费,种上树,不用浇水施肥,无须人打理,过上两年夏天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如果是果树,那秋天就可以摘果子,再过几年,就可以砍下卖钱或者打家具。一般有儿子的人家,会在儿子出生的那年种上十几棵杉树,二十几年后儿子结婚时全屋家具的木材就有现成的了。基于这些朴素实用的思想,村人种树的热情一直高涨不减。
所以新洲村从远处看就像一片小森林,靠近才能瞅见隐藏在绿树丛中的农家屋舍。早春二月,柳眼迸出,草色遥看近却无。三月就是花的世界,桃花率先吐芳,和小村邻近田地里的油菜花交相辉映,棉花也结出绚烂的花骨朵。端午前后,小孩子嘴上总有偷吃桑葚留下的“罪证”,红得发黑。六七月池塘里水沟中还有那名字土得掉渣--沙湖里的荷花,连天映日别样红。村人对这些已经司空见习惯,琢磨的是今年的雨水好不好,雨水好的话那结的莲蓬就会更香甜,当然也意味着今年夏天长江的汛期危险过往年。
每当看到古诗词里关于乡村的描写时,凌子脑袋里会立刻跳出新洲村的画面,再把它想象成诗词里面的样子,无柰自己才疏识浅,写不出人家那千古流芳的佳句来。
因为是冬天,树木凋零,几只鸦雀不时鸣叫几声,更显得肃穆萧瑟,已经是傍晚,村人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炊烟袅袅,熟悉的狗叫声传来,凌子加快了步伐,冲在了最前面。这一切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可总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凌子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家建在一处高地上,旁边有三口不大的池塘,弟妹正在门口眺望,见到他们,飞似的奔了过来,一把接过她的行李,老姐老姐兴奋地叫个不停,弟弟已经长成大人了,比老爸还高出半个脑袋,妹妹也比以前高了许多,脸上红扑扑的,还有点婴儿肥。
奶奶正在院后的灶堂里烧火做饭,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式的灶台,烧的是柴火,凌子最喜欢这柴火煮出的饭菜,吃起来格处香,特别是锅巴粥,还有米汤,她吃饱了还可以喝两碗。奶奶七十大几了,身体还不错,就是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凌子赶紧拿出从深圳带回来的黄金蛋糕和蛋黄派,一古脑里塞在奶奶手里,老人咧开嘴呵呵地笑着,直说凌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她连忙说最近胖了几斤,要减肥才是,“还是胖一点好,姑娘家胖一点才有福气。”老人不认同她的观点,她只得搂着奶奶的肩膀,轻轻地把奶奶推出厨房外,要她老人家先放好吃的东西,还开玩笑说要藏好些,不然她会像小时候一样偷来吃掉。奶奶慈祥地笑着,说:“我真是命好,能享孙女的福了。”用衣兜抱着那一摞吃的蹒跚地走出灶堂,还腾出右手撂起衣襟擦了擦早已湿润的眼睛。
晚餐很丰盛,不是菜盘多,全部都是凌子最喜欢吃的家乡菜,有蒸鱼丸,红烧鲫鱼,泥蒿炒腊肉,素炒藕片和清炒红菜苔,旁边小煤炉上吊子煨的排骨藕汤扑鼻的香,她觉得多少年都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了,早已忘了在外几年学的那些餐桌礼仪,狼吞虎咽,嘴里连说好吃好吃。妈妈怕她噎着,心疼地劝她吃慢些,倒是奶奶,不停地朝她碗里夹菜,直堆得像小山一样。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昏黄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回家真好。
晚上和妹妹睡一间屋子,开始还讲几句深圳的趣闻轶事,妹妹还竖着耳朵听她讲下文时,没想到她很快就鼾声响起,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一觉到天亮,奇怪,在深圳怎么就没有睡过这么踏实舒适的觉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堂屋里已经围坐几位邻居大叔大婶了,听说呆呆从深圳打工回来,都过来探望,乡土风俗淳朴,邻里关系不错。见凌子出来,大婶们忙拉着她的手细打量,都叹瘦了许多,问她是不是在外水土没有家乡好,不然怎么会长出这么多痘痘来。凌子怪不好意思的,看到有邻居小孩在门口玩,就从里屋抓了一大袋从深圳带回来的徐福记糖果分给他们,小家伙见有糖吃,围着她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父母陪着邻居说话,凌子也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静静的听他们闲谈。
“九八年簰洲湾倒口,我家还有余粮捐给他们,今年又大旱,水田棉花收成不及去年一半。”坐在最里头的杨伯伯吸了一口烟道,他说的是九八年特大洪涝灾害簰洲湾决口一事。
“去年收成好也没得用?还不是卖不起价钱,公粮杂税一交,落到腰包里的钱还不够买农药化肥。”这是刘大爹的声音。
“粮食不涨价,今年化肥一包倒涨了七块多,还要人活不成?”杨大妈抱怨道。
“以前种田是不赚钱,哪像现在还亏本,你看我们村荒了几多地。”呆呆的妈妈接着说。
“村里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前天老四家的儿子从东莞回来,我想让他把我家强强一起带出去。对了,凌子,深圳那边好找工作吗?”杨伯伯伸过头问外边的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