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老了,虽然我今年刚满二十五,可自打从部队转业之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整天提不起精神,人回了家,心却已经留在了战场。
有时候,我真恨我师父,是他非把我扔进部队,让我失去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
我知道这老头最不愿意看我淌眼泪,但我已经在他坟前立下军令状,只要他从里边爬出来见我一面,唠上几句,我保证他再死的时候,绝不掉一滴眼泪。
可他显然还是那么固执,不肯听我的。
我是被他从小养大的,这个脾气固执得像头驴的老头没给我留多少遗产,却教会了我一门打刀的手艺,尽管现在手工打出来的菜刀、剪子已经没什么人买了,但我还是推掉了部队给我安排的工作,准备用我一生,将这门手艺传下去。
好在虎死余威在,师父在东宁这地界住了几十年,名望不敢说,声威肯定还是有的,我还能借着他的遗泽,接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儿。
“师哥,有点事要麻烦你!”
我师弟像鬼影一样出现在门口,挠着头傻笑,事先半点征兆也没有。
“又有啥事?”
我皱眉把刚打好的刀坯丢进水桶里,红铁钻进冷水,滋啦一声冒起一股子白烟。
“这个……好像是,死人了唉!”
我愕然,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挂到门口:“走,去看看。”
我这师弟刚满十八,身子骨被我师父练得像刚磨好的三棱军刺一样锋锐,可就是这脑子好像是缺了点什么,人情世故一点不懂,而且说话永远抓不住重点,有时候气得我想掐死他。
转身出了作坊,我穿过院子来到前面的店面,一眼瞧见门槛上趴着个人,脸朝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议论纷纷,却没人敢靠前。
我这间铁艺店虽然不是开在主街上,但怎么说也算是市中心附近,尽管东宁去年才撤县设市,可毕竟二十万人口呢,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看热闹的人又岂会少了。
我此时没时间理会这些,快步走到那躺尸的家伙跟前,蹲下来,抽鼻子闻了闻。
一股子恶臭味直冲脑门,那味道要是让外行闻,就像沤烂的油炸臭豆腐!
但我却知道,这是腐尸的气味!
不过,要说死,他还差了口气没咽下去。
“杨树,过来搭把手。”
杨树就是我师弟,我这里话刚出口,他那双白得像活尸一样的手已经搭在了老头的脚上。
我气得暗暗咬牙,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惊世骇俗吗?
从柜台到我这,常人得走八九步,他倒好,一蹿就蹿了过来,眼神差的还以为他会瞬移。
果然,门外那帮围观的,被他这神出鬼没的速度吓得一阵惊呼。
此时我也顾不上说他,我俩一人抬肩一人抬脚,把老头挪到了沙发上。
我从柜台下边摸出药匣子,拿了清凉油,抽了两张面巾纸,把大半瓶清凉油都浸在面巾纸上,糊在了那老头口鼻处,然后就站一边瞅着。
清凉油那股子刺鼻的冲劲儿,不是常人忍得了的,我就不信这老头子能憋得住。
想讹我?呵呵,憋死你丫的!
正寻思时,一阵呛咳声响起,那老头果然憋不住了。
他挣扎几下,把脸上的纸巾抓了下来,大口大口喘得像个风匣子一样。
门外立马有人咋呼起来:“呀,醒了醒了,小杨师傅也挺厉害啊,有点老杨的威风了!”
围观的人一阵吵嚷,他们口中的小杨师傅就是我。
我大名杨林,只听名字,或许你会认为我和杨树是亲兄弟,但实际上我俩真没半点血缘关系。我们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都随师父姓杨,至少师父是这么对我俩说的。
我没搭理那些看热闹的,也没看那老头,只对杨树道:“让他滚。”
说完我就往里走,我那把刀还没打好。
可没成想,那半死不活的老头见我要走,不知哪来的劲,居然窜起,扑过来拉我。
我岂能被他扑住,侧身一让,那老头噗通一下趴在地上,脑门磕在地砖上,登时见了红。
可他却不管不顾,干脆不起身,也不说话,直接跪在地上,咚咚连磕响头,这下顿时血流满面,配上那一脸死灰,犹如恶鬼,甚是凄厉。
看到这一幕,店里店外顿时鸦雀无声。
我心知今天这事是没法善了了,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无奈冲杨树摆了摆手:“关门吧。”
杨树把看热闹的赶走,放下了卷帘门窗,开了灯。
直到这时,那老头还跟哪儿磕呢,好像不知道疼。
我在沙发上坐下:“行了,别把我家地砖瞌碎了,碎一块赔五十。”
老头停下,涕泪交流:“五百,不,五千都行,只要你行行好,救我一命。”
“你不是不信我,坚持要找我师父么?你很快就能见着他了,这不是挺好?”
这老头的事我已知道个大概,他叫韩能,在东宁远郊的半截沟开了个养鸡场,多少有点家底,不知道做了什么孽,生个儿子是个智障。但他老来得子,格外宠这个儿子,前两天儿子刚过二十二,就给娶了个漂亮媳妇。
然而,新媳妇就在新婚之夜当晚,死在了新房里,据说法医给定了个心源性猝死。
但要说是意外,新媳妇刚死第二天,他那智障儿子也跟着去了,吊死在新房里。
法医说是受刺激过度,殉情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