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遗山正驱车前往原家老宅。
这是他一周一次回家应卯的日子。
老宅坐落在西中岛,这一区以“遍地豪门”出名,左面邻着盛名在外的海市的母亲水“南江”,右面倚着卢潭山,占尽风水气运,许多上流人世都先后在此购入地皮,扎根落户。
虽然无数新晋名流对此处趋之若鹜,原遗山却早早就搬离了这里。
原晋中虽不愿意,无奈儿子大了,只得提了个条件:得每周回来一次吃晚饭。
原遗山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
在他看来,自欧阳思文入门后,这个家已经和他没多大关系了。
回来,也只是坐下来吃一餐饭而已。
长桌上没有声响,只有筷子偶尔轻敲在青花瓷的碗壁。
欧阳思文虽是续弦入门,却不是什么烟视媚行之徒,长在书香门第,自己也曾是个名校讲师,做过学问。
也因为这样,原遗山虽态度冷淡,却不曾怠慢过这位原家的新夫人。
吃得差不多了,原晋中才悠悠起了话头。
“最近和芳嬅怎么样?”
原遗山道:“有联络。”
原晋中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阿姨陈小萍见碗筷收拾得差不多,照例给原晋中上茶。
欧阳思文连忙接过来,帮原晋中洗盏,手势熟练,递过茶盏时,原晋中心头熨帖,朝着爱妻一笑,气氛融洽极了。
原雪礼伸手朝欧阳思文撒娇:“我也要喝。”
“你年纪小,头盏茶浓,喝了小心睡不着觉,淡些再给你。”
原遗山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说声“公司有事忙”,欧阳思文蓦地转头看着他,他已经起身离席,走出门去。
欧阳思文露出一丝自责,原晋中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她便回头望着丈夫释怀地笑了笑。
照理说,她是原晋中明媒正娶续弦的太太,不该忌惮自己的继子。
可对着原遗山,欧阳思文总是有些拘谨。
这种平白无故的“畏惧”,还不是从原遗山掌家之后。
那年她和原晋中扯了证,进门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要努力和一个八岁大的男孩子成为“母子”,可第一眼瞧见原遗山,她心里就有点发憷。
他的眼神,哪里是八岁大孩子的眼神。
那年她刚怀上原雪礼,虽也想在原遗山身上下功夫,但孕期实在不舒服,分身乏术,便一直没顾得上他。
等生了原雪礼,事情更多,原遗山又独惯了,她也顶多是摆出个“母亲”的样子,实际上,从那孩子嘴里,连声像模像样的“阿姨”都没听过。
欧阳思文人怂志短,觉得这么相安无事也挺好,后面那些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来了。
有时候她也纳闷儿,明明她也没对不起谁,原晋中娶她的时候,宴晓山都走了一年多了,怎么那孩子用双深潭似的眸子扫她一眼,她就不太敢吭声呢?
宅子里绿植颇多,四下葱茏。
原遗山沿着石径,穿过草木清华,思绪一时混乱。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宴晓山病逝,原晋中在葬礼上一夜白发,对着宴晓山的灵位说,我再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他原本不叫“遗山”。
宴晓山去世一年后,原晋中一方面为了离开伤心地,一方面为了开拓商业版图,带着原遗山从港岛回海市,就在落户海市时,为他申请了新的名字。
遗山。
这两个字的意味,不言自明。
可如今看着原晋中与欧阳思文母女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的名字,也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母亲宴晓山前半生动荡,后半生寿薄。她是苏城人,赴港读书结识了原晋中,却没料到自己会在那里嫁人生子,又猝然病逝。
而她以为会爱她一生一世的人,到头来,也终是爱上了旁人。
不知走了多久,原遗山停下脚步,一时恍惚。
四下满是蔷薇,壁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绿叶,他想起这是哪里。
那年的秋天,他和女孩并肩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她离得那么近,拽着他袖口,只为了让他听一听蝉响。
他静默片刻,如数年前那般,坐到石阶上,拨通一个号码。
那头接起,喂了两声,直到他低唤一声“月光”,便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原遗山轻笑一声:“在哪里?”
“……马房。”
“嗯。”他说着,抬腕看了看时间。
月光焦头烂额地听谭医生跟她说杀神的伤势,实在觉得这个电话来得不便,见他半天不吭声,扔下一句“抱歉我在忙,回头再说”,就直接挂了。
原遗山垂眸,屏幕上徒劳地显示着方才的通话时长。
自花木环围中站起身,原遗山只觉心跳加剧,头晕得厉害。
他近乎龟速地走到车库,寻到自己的车子,开门坐进去,拿出备下的矿泉水。
——药物会令他经常觉得喉咙干涸,引起咳嗽。
从兜里拿出药盒,熟练地分出几粒,却迟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