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月光解除了隔离。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消去婴儿肥,露出尖尖的下巴;也白了许多,麦色皮肤几乎浅了一个色号。
她出院回家那日,仍旧是两辆车开回草原。不同的却是,这次是月光和原遗山一辆车,还被安排坐在他身侧。
她穿着这段时间周凯文打点上下买来的衣物,黑色的毛衣,灯芯绒长裤,踩着一双运动鞋——这是她头一回穿运动鞋,舒服到简直不想脱下来。
周凯文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偷瞄两人,一路上,这两人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末了,周凯文清清嗓子,打破沉默。
“月光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月光轻声说,停了停,又道,“谢谢你们。”
周凯文道:“可不要谢我,都是原先生吩咐的。”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起来,月光默了片刻,偏头,视线低垂着,没有看原遗山。
“谢谢原先生。”
“你要拿什么谢?”
月光猛地抬眼,撞进他平静如水的眼波里。
原遗山了然道:“看来你父亲还没有告诉你。”
“原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遗山抿唇,未及回答,司机小陈就打断了谈话。
“我们到了,原先生。”
月光猛地推门下车,去找父亲。
原遗山慢条斯理走出来,回过身,看到月光将父母拉到远处,小声问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就抬手捂住眼睛,似乎是哭了,而她的崩溃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渐渐平复下来,久久地抱着母亲不放手。
他看了一会儿,就向周凯文道:“我们走吧。”
周凯文有点发怔,一步三回头道:“原先生,她好像有些接受不了……而且我看扎什的夫人宝云也……”
“周凯文。”原遗山打断他,淡淡说,“那是他们要处理的问题。”
周凯文噤了声。
虽然周凯文曾无数次见识过到原遗山温和之下的冷酷,这却是第一次,他直接地感受到,原遗山对于旁人悲喜的漠视。
原遗山将那些人世离合抛在身后,径自向前。
周凯文看着老板的背影,清隽、颀长,行止间无不带着世家气度,却也……有世家的残忍。
他追了几步问道:“那合同书和支票……”
“合同书照原计划签。”原遗山没有停步,“不要支票,你去兑一部分现金,剩下的存在存折或是卡里给他们。”
“原先生,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我之前曾向您提议过月光的事……”可您明明否决了啊。
原遗山已经走到蒙古包前,闻言回过身来,定定看着周凯文。
周凯文被看得愣住了。
因为原遗山的眼神,实在称不上温柔。
“我不喜欢揣测这个动作。周凯文。”原遗山说,“这和揣测的结果对错无关。”
说完,他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
比月光先启程离开的,是奥敦图娅。
随着运马车门关闭,驶离,女孩跪坐在地上无声饮泣。
他近前将她扶起,又被她猛地推开。
她抬手狠狠擦过眼皮,返身往回走,接着,被他拉住了手腕。
“月光。”他低声说,“它不会有事的。”
女孩没有动,半晌才回过身,直视他双眼,一字一顿开口。
“原先生,您知道奥敦图娅在我们的语言里,是什么意思吗?”
原遗山怔了片刻,摇头。
“它的意思是,星光。”她放轻了声音,“星光是要永远陪在月光身边的。我听说城市里有彻夜霓虹,万家灯火。星星和月亮离开了草原,都会黯然失色。”
原遗山松开手指,她便将手缩到身后,说完这些话,局促不安地低下头。
“是否黯然失色,不是你来判断,是我来判断。”
原遗山如是说。
这就是,他们离开喀喇沁前的最后一次谈话了。
很多年后再想起,原遗山都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错的。
他站在一个制高点上,自命为主宰者,连对方判断人生的权利都剥夺。
他的施恩更像是一场步步为营的算计,将忠诚奴隶收入囊中,不费吹灰之力。
却从始至终都忘记问一问,她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