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施主可还好些了？”

赵雀觉得耳边有声音响起，像是少年绕床骑竹弄青梅，如女子戏春潮而泛涟漪。

睁开眼，瞧见面前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道士。这道士有喉结，穿着一件蓝紫色绣花道袍，腰间系着一条长长血色绸带。面容姣好得不似常男子，唇若朱抹，黑发如瀑，看不出年岁。手里拿着一柄纯白拂尘，口中却直念阿弥陀佛。

这是和尚，还是道士？

只是轻轻一动，赵雀就觉得天旋地转，胸口隐隐作痛。一低头，左胸的伤口已经绑着蓝布。再看身下，自己竟躺在一副白骨之上。轻轻一动就清脆作响。

满地都是白骨，全无一点皮肉附着，只是大大小小密布着黑斑，如同挖掘出的古战场，骇人非常。

香囊仍死死嵌在赵雀手里，早被他握热了。赶忙仔细检查，完好无损，只是自己的右胳膊缠满了黑痕，定是被那黑潮吞没又吐出来的痕迹。

我居然还活着？

我昏过去了多久？

“施主手里的香囊不似凡品啊，走线颇为精妙，材质更是超群。”

“可是贵人相赠？”

眼前的男人瞧着他手里的香囊，颇有深意地说。

“你是何人？”

赵雀身子绷紧，右手死死攥着香囊，但却也没有多畏惧眼前的道士打扮的男人。若是他对自己有歹意，早在自己昏迷时就有动手的机会，不至于等到现在。

“阿弥陀佛，贫僧乃恍觉寺一比丘，法号昙寂。恍觉寺在三怙山，此去一百里的楚地鄂省二合县。本欲出庙去做外差，主持一场法事。不料昨日瞧见此地风云大作，黑月遮云，想来必有诡事。”

“今日赶到此处，只见满地尸骸血泊与淫祀。在这村中找了一圈，全村只有施主一个活人。再看施主胸口重伤，小僧只得替你止血包扎。”

看来，祭祀的猪猡与那两双巨大的眼睛并非幻觉，而且只过去了一日。

如此说着，眼前的昙寂和尚用拂尘掸了掸赵雀身上的灰泥，在满是尸体和血迹的院子里点头微笑，俨然一副大师模样。

这让赵雀安心了不少，把香囊收回怀里，掂量下发现文书还在，说道：“多谢大师，”又慢慢起身问道：“高僧既是佛门中人，何以拿拂尘穿道袍而蓄发呢？”

昙寂和尚搀起他来，语气仍是温和有礼。

“佛本是道，佛门与道门本是殊途同源，我恍觉寺乃觉宗，要义就在于此，施主与我宗有缘，一眼便参透此要义：并源。僧袍与道袍是外物，秃发与蓄发更非本源，着眼于外物而忽略本心，此非大道。”

“一切并生者皆如此，男女同源，阴阳共生，明暗相映。”

“禅机佛理我可与施主再谈，只是这满院凄凉，却是何故？”

赵雀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身份与所见所闻都交代了清楚，唯独隐去了自己来此蜀地的真正目的。

言多必失，当留有分寸。

“施主一行人可悲可叹，看来是遇见邪神伪身降世。小僧替他们超度了吧。”

说着，这昙寂和尚就穿着道袍独坐在一片血污之中，也不怕脏，默默念起佛经，并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木鱼，用拂尘柄敲打。

“恍惚觉悟天是天，一朝明了忽回还～”

他声音仍柔美异常，有些不似和尚，倒像个伶官，但气质远胜。佛经拗口难辨，只听几句就着让人心慌不已。

“我命非我命，污秽洗我净～”

或许这超度亡魂的经书听起来就让人不安吧。如此想着，赵雀缓缓起身，拿起祭坛旁的一个酒罐，径直伴着超度的佛经洒在地上。

“我与你们虽有嫌隙，不过同行一场，我来送送你们吧。”

他也灌了一口酒下肚，倒不算辛辣，还在惆怅着，昙寂和尚已经作法结束起身了。

“经书念罢，亡魂已入往生。我这法器不方便于此地施展，只得一切从简。”

“多谢昙寂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