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侯永康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进入了相对平静、人人相安无事的世界，确实如此，至少在这里，他什么也不用担心，只用听老师们讲课、写作业、复习和考试，其他什么也不必操心，好像确实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或强大的力量给所有身在校园的孩子们分配了统一的使命——学习。

而且，这里大概能称得上是他们一生中最公平的地方，力量、金钱和权力很难或者说没有很大程度地渗透进神圣的校园。所以，他总是回想起李令辉口中的那个受人欺凌的吴勇，还有他究竟和胡俊华有什么联系。

侯永康本想大课间就去找李令辉继续聊昨天的事，平时他们（李令辉和李刚亮）基本没有事，看上去确实很悠闲，至少跟其他人比起来。不过，他知道他们并不是游手好闲，也不是懒惰和不好好学习，不管是李刚亮还是李令辉都跟其他人不同，至少他们已经开始思考，即便是很简单的思考，但也已经远远走在很多人前头了。其实侯永康能跟李令辉和李刚亮成为朋友，而不是和其他几个成绩更好的人成为朋友，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觉得，至少他确实这么觉得，不管这是对还是错，他就是对那些成绩好而且总显得非常忙碌，生怕被其他人赶上超过的学生有一份偏见。他认为他们非常无聊，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受到其他人和其他规则的束缚，根本原因大概是虚荣心，而且他们虽然学的东西很多，能背出来有不少生僻字的古诗文和英语课文，但他们说出的话却显得太过浅薄无力，简单地说，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独特的看法，而是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这种刻板的看法确实有些以偏概全，不过他确实衷心希望避开那些无聊的人，跟他们成为朋友不如多跟自己家的小狗多出门散散步，就是这种感觉。

而李令辉和李刚亮确实各有特点，虽然学习成绩不很好，李令辉学习成绩确实不怎么好，考试排名经常都是从后面开始找比较方便。不过他确实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一套解决问题的系统，有时候会觉得他的话很多，像是没话找话，但往往回过头思考时，又会觉得他都是提前一天想好了下一天要说的话题，甚至可能会把几个写好的句子反复重复，直到能说得流利。而李刚亮虽然思想并不敏锐，但他为人正直诚恳、乐于助人，而且谦逊、善于倾听，在这个年纪，确实有些难能可贵。所以，侯永康想，即便不是他们先找上他，他在日后的学习生活中，也会主动跟他们结识，成为朋友。

今天侯永康大课间去找李令辉的时候，发现李令辉少见地不在教室。

他来到李令辉座位边上，前面就是李刚亮的座位，那时他正把脑袋放在手臂上，看上去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这也着实有些少见。

侯永康看李令辉不在后，又看了看李刚亮，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确实觉得那有些不太正常。

“李刚亮，李刚亮。”他声音很小，如果睡着了是听不见的。

没有回应，他又停了片刻，轻轻歪斜着脑袋，再次看了李刚亮一眼就转身想要离开。刚走出去没两步，后面就有了声音。

“咋了，”李刚亮说，声音不像是刚睡醒，他确实没有睡着，只是有些烦恼，才少见地趴在座子上，他见侯永康回头，接着问，“啥事儿？”

“没事儿，就是，李令辉去哪儿了？”

“哦，他呀，”李刚亮坐直身子，把两只手臂都放在桌面，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他去白桦办公室了，今天，有不少人都被白桦叫到办公室了，”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单独谈话。”

“为啥？”侯永康有些不解地问，他回想了一下，之前是否有这种情况，好像没有，之前即使有单独谈话，也只是针对一两个学生，不会一天叫很多学生过去。他又疑惑地问，“出啥事儿了？”

“唉，”李刚亮再次叹息，先是扫了一眼班上的其他同学，又皱起眉头看着侯永康，接着说，“期中成绩下来了。”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

“这我知道，但是为啥要……”

“被叫过去谈话的都是排在后面的，”李刚亮打断侯永康，似乎有些不耐烦，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去过了。”

侯永康一时不知说什么。

“坐吧。”李刚亮坐到里面靠墙的座位，抬头看了一眼侯永康，示意让他坐下。

侯永康只好坐下，仍保持沉默，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应该挺快就回来了，”李刚亮说，显然是在指李令辉，“从早读前，白桦就开始叫人过去了，我是第一个。对了，成绩下来了，白桦让我看了，你不想知道自己考得咋样？”

“说实话，也有些好奇，但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侯永康说，摆弄着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语文课白老师就该说了吧。”

“真羡慕你呀！”李刚亮突然感叹，几乎是不自觉地拿起桌上的黑色中性笔，在左手拇指上转了起来，跟大多数人不同，他是左撇子，应该是天生的，吃饭也用左手，他停顿了片刻，微微笑着看着侯永康，接着说，“你跟我好好说，我看你平时也不咋学习，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但你是不是在外面报补习班了？跟我说实话。”

“补习班？”侯永康有些惊讶，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报过任何一门课的补习班，“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好吧，”李刚亮再次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侯永康，说，“看来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

侯永康再次沉默，他已经大概明白了李刚亮刚才话中的意思。他今天确实感到有些惊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中之一就是李刚亮之前从没主动说过这么多话，他也说过一些，但每一句都很简短，而且几乎不会唉声叹气。

“我之前每周六都要去上补习班，从早上十点一直到下午三点，三门课，英语、数学还有物理，”李刚亮仍用左手转手中的中性笔，不看着侯永康，而是正朝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看，他继续说，“可这次考砸了，就连英语和数学，补了课的两门，也考得不怎么样，刚过及格线。对了，你猜我成绩排多少名，咱们班上。”

侯永康皱着眉头看了李刚亮一眼，仍保持沉默。

“咱们班一共42个人，我考了第33，”李刚亮突然冷笑了一声，还发出不小的声音，但他并没有在意，他突然大声说，“倒数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