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康把胡俊华放下后，她先是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用一种空洞、茫然的眼神打量侯永康，打量周围的环境，打量周围的整个世界，仿佛一个长久以来陷于黑暗的盲人第一次看到这个鲜艳的、活泼的世界。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身旁的这个穿着和她同样校服的男生，确实如此，她仿佛费了很大的劲，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男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旁。

“谢谢。”她低声说，毫无血色的脸颊泛起微弱的绯红色，红褐色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侯永康的双眼。

“什么？”

“谢谢，谢谢你……”

后面的话不是胡俊华没有说清楚，而是刚才鸣笛的数千吨重的火车开了过来，火车沉重的钢轮滚过光滑的铁轨发出震耳的声响，这时，就算扯着嗓门大喊，对方也未必能听清。

胡俊华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浑身微微颤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快速驶过的火车车身，仿佛想要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过了很久，直到火车完全驶过，那种车轮碾过铁轨的规律震荡声渐渐远去，火车开始变得越来越小，仿佛蜷缩着身子钻进右侧那个看不到的尽头。

“我做了什么？”几乎已经看不到火车后，胡俊华终于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又转向侯永康，提高音量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儿，差点儿把你害死……”

她连忙道歉，贴到侯永康身前，用纤细的手指拿起他的两只手臂仔细的检查起来，随后又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还好，还好，你真的没受伤吧？”

“没有。”侯永康只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那就好，那就好……”她退后一步，低下头小声重复着。

“不好意思，刚才，”侯永康低下脑袋，看着胡俊华的肩膀右侧后方的草丛，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不是故意想要抱你的，也不是想占你便宜……”

“不对！”胡俊华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侯永康的双眼，大声地、不容置疑地说，“不对！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没有你，我已经死了……”

她突然间顿住，仿佛忘记了后面想说的话，似乎本想说什么但又没法开口，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下次别再这么干了，真的很危险，刚才。”侯永康用一种认真的、规劝的语气说。

“知道了，我再也不那么干了，也不会那么想了，”胡俊华突然仿佛眼睛闪了一下，重现映出周围世界的鲜艳、复杂、生动的镜像，“那么，你会救那个人吗？那个落水的人。”

“什么？”侯永康有些惊讶地问，他完全不理解胡俊华在说些什么，从胡俊华站在铁轨中央开始的所有对话，所有不管是谁说过的什么话，他都没有任何印象，他那时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在想火车来了没有、什么时候来还有怎么把她从那儿弄下来。

胡俊华起先是同样有一丝惊讶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再次擦了擦脸颊和眼眶，接着好看地一笑，说，“算了，你已经那么做了，已经去救她了。”

侯永康歪斜着脑袋看着她，微微皱起眉毛，身体稍微向前倾。他似乎能理解一点，但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极力回想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继续走吧，”胡俊华转过身，朝着朝南的那条上坡路望去，前面只有那一条路，“从这儿上去吗？”

“对，一直走到头，再右拐走上一段才能到。”侯永康说，他注意到她似乎已经不想再次提起刚才发生的事，也不再想胡俊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走过一段土路，踏上那条看上去就很长的柏油路。

那条路似乎是专门为一个小区修建的，那个小区只有这边一侧有一个大门，供汽车和行人出入，所以专门修了一条柏油马路。路并不宽敞，勉强足够两辆车并排通行，但这种情况其实很少发生。这条路只有在早上上班和晚上下班时才会有一些行人和车辆，其他时候几乎看不到人。

现在已经赶在了下班高峰期，这条路上有不少人，但跟侯永康和胡俊华的方向都正好相反。

他们在道路最右侧往上走，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侯永康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是这样，不管和谁在一起，除非谈到一些他非常感兴趣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