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白桦说，用一种带有试探的诡谲语气，那种想要让每个年幼不经事的学生自己把更多情况说出来的语气。他同样诡谲地微微一笑，其中还掺杂着一种不和善的严厉情绪。

“不知道。”侯永康回答，但看到班主任现出不悦的神色，而且一言不发，似乎还在等待更好的答复，他只得尝试其他回答，“因为我同桌？”

“你对她很上心嘛！”白桦又用一种掺杂着嘲讽的试探语气说，随后把身体向后一靠，跷起腿，双手叠放在右腿膝盖上，仿佛要看看他的学生该如何作答。

“还行吧，毕竟是同桌。”侯永康说，完全没有察觉到白老师的话外之音。不过倒是这种迟钝和木讷让白桦也逐渐丧失了继续考验他的兴趣，对面的白老师甚至不禁笑出了声，不过只是一声轻轻的，稍不在意便没法察觉的笑声。

“算了，跟你直说吧，”白桦终于耐不住性子说，身体微微向前靠，压低声音。当他压低声音的时候，嗓音不再像高声说话那样总有些尖利，这时，他的嗓音完全变得异乎寻常的低沉，仿佛经过全身的回响之后才从嘴里迸出，而且大多时候不会带有他高声说话时那种明显的重音和奇怪的声调。他快速扫了一下四周，尽管他已经知道这里所有老师都已经离开了，继续压低声音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毕竟你们关系不一般，是同桌嘛！”

侯永康很讨厌这种嘴上说要直说，但还是故意说些其他话增加悬念的人，但他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认真地盯住白桦的双眼，沉默着表示确实对此感兴趣。

“嗯，你这个同桌，就是胡俊华……”他欲言又止，正在想该不该把胡俊华的情况告诉侯永康，该告诉多少，是要具体说明还是一句话带过，“她……总的来说，她的情况不是很好。”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

“你知道？”白桦有些惊讶和疑惑，声调也变得有些奇怪，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又朝前稍微探了探身子，“你知道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她，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但我知道，她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白桦确实感到惊讶，但并不是对眼前这个显得有些矮小的学生知道更多情况而惊讶，而是由于他体现出的那种异常的，并不符合他这种年纪的平静。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想起那个身材更娇小瘦弱的胡俊华，他不知道，而且有些好奇，他们这两个坐在第一排的身材瘦小的学生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总让他感到一种不符合他们年龄的违和感，那种已经初现苗头的、很多大人都不具备的成熟的平静，仿佛能接受和处理好身边的所有突发状况，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可悲的自负，还是一种脆弱的伪装，或者，他们确实如此。

“你父母从事什么工作？还有你家住在哪儿？”白桦尝试问，而且刻意没有说明原因，仿佛在故意以一种不礼貌的态度询问他的隐私，他确实想通过这种方式考验一下身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学生。

“我爸在工地干活，我妈没工作，前些天在加气站门口摆摊儿买水。我家在西站北边儿的河南庄，准确地说，不是我家，是我大伯家的院子。”侯永康一开始有些疑惑，没有弄明白班主任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但并没有继续多想，如实回答。

侯永康的回答让白桦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他知道侯永康的父亲在工地干活，家住河南庄村，但还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侯永康会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那样，由于那种本能的虚荣和羞耻心，回答时一定会支支吾吾，可能换一个更好听的说辞，甚至会不坦诚地撒一个小谎，而这种时候，他只要一眼就能从学生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是否心虚和撒谎。但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学生并没有撒谎，他几乎从头至尾都是同一个表情。

“好，谢谢。”白桦甚至不自觉道了一声谢，对自己的学生，这确实是不常见的情况。他最开始觉得这个学生，这个月考差点儿考年级第一的学生，多半只是运气好，毕竟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每科考试难度应该说都是最低限度，考得好也只能说明某个学生确实听课和完成作业了，再没别的了。毕竟，他确实碰到过不少第一次月考成绩不错的学生，后来再也没有取得过让他看得上的成绩。不过，现在他几乎能确认，眼前这个学生并不是运气好，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个学生可能会为这所几乎被遗忘的学校带来荣誉。但他随即摇摇头，从不切实际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了，只是，”白桦说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动转椅，在办公桌上翻找着什么，最后在一个蓝皮子的厚笔记本里取出一张表格，那是上次月考的年级排名。他转过来，朝侯永康的方向轻轻挪动了一下转椅，把表格递给他，说，“对了，这是上次月考的年级排名，你还没看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