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桂兰发现了锻炼时候要风油精,可以偷偷懒之后,她就迷上了风油精。她时时刻刻都记得风油精。当然,上午躺着进行理疗的时候,她会“忘记”风油精这回事。
倪宗芬每天在床上的时候,都是十分安静的。这天,她的老伴儿去配餐间洗碗,午休时间,周晴池在病房里看着两个老太太。倪宗芬不说话,也没有午睡。
赵桂兰也睁着眼睛,看周晴池坐着,就对周晴池说,我要风油精。周晴池说,睡觉,不要拿风油精。
赵桂兰一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地说,我就要风油精,你快拿把我。
上一瓶风油精已经用完了,周晴池又假模假式装着倒了点风油精的样子,把手伸进赵桂兰衣服里,胡乱抹了几下子,说,涂了啊,涂了。赵桂兰一听涂上风油精了,就立刻安心地闭上眼睛,说,风油精就是舒服,你们和医生都不懂,我要听你们的,早见阎王爷了。
周晴池不说话
赵桂兰见状,就想跟倪宗芬说话。她对倪宗芬说,哎!倪宗芬,倪宗芬!
倪宗芬把头扭过来,看着赵桂兰。
赵桂兰说,你的名字怎么叫倪宗芬。倪宗芬,倪宗芬……
赵桂兰在念叨倪宗芬名字的时候,突然又切回了南京话。这让周晴池觉得意外极了。自从赵桂兰中风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说过南京话,说的全是普通话。
啊,周晴池很惊讶,妈,你居然在说南京话呢。
赵桂兰不理会周晴池,她想,我是南京人,当然说南京话。赵桂兰继续跟倪宗芬说话,她说,你看你的名字,不好。在老南京话中,风发音跟芬是相同的。倪宗芬,南京话就是你中风,每个人叫你的名字都是跟你说,你中风,一叫叫几十年,你说,你不中风谁中风。
赵桂兰从中风之后,就不会笑了,此时,她的语气很严肃。她觉得名字很能影响一个人,譬如,倪宗芬这个名字。她想跟倪宗芬深层次地探讨一下。
可周晴池听了却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鼻腔好像有点抽筋儿,差点笑出猪叫。
当然,周晴池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厚道。但是,周晴池真的是爱笑啊,大学同学对周晴池的印象就是每天都是一张笑脸,每天都嘻嘻哈哈的。
倪宗芬什么话也不说,连一声都没有发,但是她很显然生气了。
赵桂兰说,喂,倪宗芬,你说几句话啊。
倪宗芬是右侧瘫痪,影响语言,平时高兴的时候说两句话都不愿意,此刻,她内心里很生气,半个字都不说。
周晴池看着倪宗芬,倪宗芬也面无表情。她的皮肤很细腻,白似雪,周晴池真是羡慕。
赵桂兰见倪宗芬不说话,也不跟她说话了,又跟周晴池要风油精。她要亲自拿着风油精瓶子才安心,周晴池一听嫌烦,就说,风油精没了,晚上护士才能发。
赵桂兰一听护士给发风油精,又说,你得盯着她们要,不然她们不给。
周晴池敷衍地说,好。
赵桂兰说,风油精,又便宜又好,什么病都治。
周晴池一边看手机,一边附和着说,对对对,什么病都治。说完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连癌症都能治。
周晴池这个脾气就是不够宽容,非要加上该死的最后一句。
赵桂兰盯着周晴池,你不要讽刺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听不见吗?
哎呀妈呀,周晴池心想,赵桂兰还真不糊涂,脑子清楚得很哪。
赵桂兰催促她说,你快去,到护士站去要风油精。一定要多跑几次,不要嫌麻烦。
周晴池不动弹,坐在那拿着手机跟朋友聊会天。这个朋友,帮了周晴池的大忙。当初,朋友正想养一只小狗,看到周晴池家每天忙得像陀螺,就接管了周晴池的狗和小狗崽儿。这多少让周晴池觉得好多了。比寄养在无良的宠物店要强百倍。小白生了一只小狗,果然,长得像泰迪!周晴池心想,群友说的真对啊!还真是个泰迪!别的狗干不出这事来。
赵桂兰非常执着。她还没有忘记风油精的事,于是继续催,你快去呀。
周晴池一边用食指飞快地戳着屏幕,一边拒绝说,护士站没上班呢。人家也要午休啊!
赵桂兰下了最后通牒:总之,你一会儿就要去拿风油精。我不能离开风油精。
周晴池说,哦哦哦,晓得了,晓得了。
赵桂兰最讨厌周晴池一个东北人学南京人说晓得了,连续说晓得了,那代表着不耐烦。而且赵桂兰发现,这周晴池光说不练,虽然她连连答应晓得了,晓得了,可她的屁股却像磨盘似的沉重,跟护工椅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于是赵桂兰很恼火地补了一句,你今天要是不去拿风油精,就是要我死。